2012年2月10日星期五

機械人

他沉睡著。在安靜和暖的房間內,置於床頭附近的舊式電話,接收到來自電話機房的訊號,鈴鈴地響,狠狠地劃破了寧靜的稠密空氣。
他震顫了。電話繼續刺耳地響,強大的波動由喇叭傳到他的耳膜。就在第一道震盪觸及到他的內耳、形成神經線上急速流竄的電流時,他的心跳紊亂地加速。
他不想動。腦際充塞著各種煩人的聲音-嘈吵的電話鈴聲、撲通撲通的心跳聲、夢裡面那個誰在叫嚷的喧鬧聲。很煩擾。
他醒過來。可是還未想張開眼睛,因為他還未覺得足夠。他還未想再看到這個世界。電話才響了五下,就掛斷了。
他深呼吸。心跳還未肯緩下來。撲通撲通。這種在身體裡面傳來的討厭聲響,聽來有序,想來卻不明所以。就在這時,電話再次響起。
他沒動作。血脈也沒有因這次的鈴聲而反應大作,畢竟都已經被嚇過一次了,今次反而能夠無動於衷。可是並不代表那煩人的心跳聲已經褪去。
他很煩躁。明明是個機械人,卻被造得跟人無異,還有心跳、有思想、有情感。應該說是老爸太厲害,還是太笨拙?
他想安靜。不想再要聽到好管閒事的電話,也不想再要聽到莫名其妙的心跳聲。
他記起了。老爸曾經在小時候告訴過他,只要按下那個開關鍵,他就會停下來,甚麼也感覺不到。但老爸也說過,假如沒有人知道他那個神秘的開關鍵在哪,就沒法把他叫醒了。
他坐起來。這一刻他想要做的,就像把電腦重新啟動,將一直以來的短存記憶重刷一次,讓電腦運行得更順暢,也許能夠消去一些問題。
他拿起一枝東西,往那個老爸告訴他的開關鍵,啪的一聲大力地按了下去。

老農夫如常在田野間工作,忽然聽到草叢中有些小異動。心想著,會不會抓到一隻野狗回家當伴,還是一隻小兔子拿來做佳餚。
老農夫悄悄地走近草叢,撥開高及胸口的草堆,留意著不遠處貼在地上的小黑影。
草叢堆中傳來了微微的啜泣聲。老農夫驚覺到原來那不是動物,而是人。心想,在這種地方,怎會有個人躲著呢?
老農夫愈走愈近,啜泣聲愈來愈清晰。老農夫看到了,那裡有一個小孩,抱著膝蹲在地上哭。
「小朋友,你好嗎?為甚麼你會在這裡蹲著的?」老農夫放輕聲線問道,以免把小孩嚇著。
小孩稍為屏住了啜泣,但短促的呼吸聲仍然響亮,似乎在細聽著附近的舉動,身體也不由自主的蜷得更緊。
他的頭埋在雙臂雙膝之間,讓老農夫看不清他的樣貌,只見一頭骯髒亂髮,也不知道他是男孩還是女孩。
老農夫走近小孩,輕輕撫摸著他的頭,再問他是從哪裡來,可是小孩還是不發一言。
小孩的體形看來只有四五歲,還不算太瘦弱,大概是迷了路,或者,是被人遺棄在田間也說不定。
老農夫獨居田野,太太早就魂歸天國,雖然有一名兒子,但兒子早就羽翼豐盈自立門戶,把這個老爸忘記了。所以,他很孤獨。可憐的他,連一隻野狗也抓不到來做伴。
老農夫多番問小孩的身世和名字。他一開始沒有回應,接下來就慢慢地會搖頭作答,可是還不敢抬頭,也沒有說過一句話。
老農夫見之悲切,想把他帶回家。
「來,小朋友,我帶你回家!」
此話一出,小孩突然抬起頭,露出淚流滿面的髒蛋臉,望了站著的老農夫一眼,然後摟緊老農夫的雙膝。
老農夫笑了。他溫柔地把小孩抱起,放進懷裡,把他帶回家中。
從此,這對老爸與小兒子,就在這片田野間相依為命。

從被撿回來那天起,小孩便跟著老農夫學習各種事情,包括最基本的說話能力。
小孩看來應該是受驚過度了,甚麼都想不起,連話也不敢說。老農夫發現他不是啞巴,原因是小孩懂得叫他「爸」,也懂得在家裡叫「家」。
老農夫突然多了一個小兒子,當然滿心高興,也想將自己的知識都傳授給他。雖然是一介農民,事實上老農夫學識倒不少,尤其在科學領域。小時候以成為科學家為目標的他,若不是家庭背景和為勢所逼,或許早就達成了夢想。
現在,夢想只能用來回味。或者,能夠讓小兒子替他完成?老農夫心裡想到了一個好辦法,以圓自己的夢想。
一天,小兒子跟著老農夫做完田裡苦活回家,老農夫卻叫小兒子在門外等一下,著他從一數到一百才進屋。小兒子當這個是遊戲練習,於是照著辦。
老農夫就在這個時間,在屋內準備著一些小驚喜。
「九十八…九十九…一百!爸,我數完了!」小兒子立即就開門進屋。
「生日快樂!」老農夫捧著一個小小的牛油蛋糕,上面點著一枝小洋燭。
「嘩,爸,這是甚麼?甚麼是生日?」
「生日就是你來到世上的那一天,每年我們也會在那天慶祝。這個就是生日蛋糕,吃過之後讓你快高長大啊!」
「那麼我是怎樣來到世上的?像蝌蚪一般由水中爬上來?還是像小鳥一樣從蛋殼裡爆出來?抑或是像爸田裡的木瓜樹一樣從種子裡走出來?」
這個小兒子的學習能力不但很高,甚至能舉一反三,將學過的牢牢記住再活用出來。老農夫對著一個如此好學又聰明的小兒子,心裡欣喜非常。
「小兒子,你不是由水中爬上來,不是從蛋殼裡爆出來,更不是從種子裡走出來,你是由老爸一手製造出來的。」老農夫自豪地對小兒子說。
「製造?不是生出來的嗎?」小兒子好奇地問。
「嗯,你是老爸製造出來的機械人,是老爸的精心傑作。」
「機械人是甚麼?那我不是跟老爸一樣,都是人嗎?」
「你知道嘛小兒子,老爸是人,是個天才一般的人,是一個科學家!科學家,就是要不斷發明出超越人類的科技和工具,其中最了不起、最能幫助到人類的,就是高性能的機械人!而小兒子你,就是老爸發明出來,最完美、最超卓、最棒的機械人!」
「嘩~!爸爸很厲害!但人和機械人有甚麼分別?」
「哈哈,小兒子,你要記住,一般的機械人不能和你相提並論。它們要由人類去操控,需要用電力推動,還要人類輸入指令教它們做事,而且沒有肉體也沒有情感。可是!你卻是一項驚天大發明!我將你設計成與人類無異,擁有肉體和情感,也有自主和思考能力,甚至能夠像人類一樣,可以從食物中獲取驅動身體的燃料,所以沒有人能夠看得出你是個機械人!而你之所以這麼聰明,全靠老爸發明了全宙宇最精微的高科技納米白金硅晶片,擁有超越所有電腦的運算能力。老爸之所以和你隱居在田野,就是為了保護你的安全,因為世界上有太多人覷覦著老爸的才華和發明,當然包括了你!」
「原來如此,那我不就是也很厲害了嗎?跟爸爸一樣厲害?」
「哈哈,比老爸差一點點吧!不過也已經夠厲害了!」
「嘩~!真棒,我是個機械人!可是我卻不知道自己哪裡是個機械人啊!」
老農夫想了幾秒,「小兒子,你知道嗎,所有機械都有一個開關鍵,在不需要運作時就可以按下去讓機械休息。當然,小兒子是個超能機械人,這個東西不管用,但老爸也為了順應傳統,為你安裝了一個開關鍵。」
「真的嗎?我很想看一下那個開關鍵!」小兒子一臉雀躍。
「不行啊,你自己是看不見的,因為那是個很重要的開關鍵,一旦按了下去,老爸不在你身邊替你再按回來,你就無法活動了!可是我可以告訴你,那個按鍵藏在哪裡。」
「爸~快點告訴我!」
老農夫指著小兒子的左耳孔,「那個開關鍵,就在這裡面的最深處。所以你掏耳的時候也要小心,不要挖太深,不然按到了開關就大問題了!」
小兒子趕緊摀著雙耳。
「不過,小兒子,這是一個大秘密,不可以讓任何人知道啊!只有我知、你知…」
「我知、你知、天知、地知!」然後,小兒子用食指放在嘴巴前,發出「殊」的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