妄站（一）

「某天，這個城市的步伐亂了。」

今天，他的網誌這樣的寫著。不知怎的，總會在他的網誌上找到或大或小的共鳴。真的，這個城市，有點不一樣了。變亂了，變陌生了。

我不認識他，他不認識我。我不知道我跟他是不是完全的陌路人。或許我的某位朋友的朋友的表親是他很要好的朋友也說不定。但我沒有他的facebook帳號，所以無法求證。所以我就認為我跟他的世界就只在這一刻 － 我讀著他的網誌的這一刻才交疊相遇。其實只是我讓他闖進我的世界。記得那天在搜尋器輸入「齷齪」一詞，結果中出現了他的網誌連結。好奇地點進去看一下，本來只想查究齷齪的讀法，最後卻被他的文章內容攝住，把他的網誌差不多從頭到尾都看過一遍。表面上他寫的文字飄忽不定難以理解，東說一些西談一些，實在沒有統一感，很難令人知道他的網誌的主旨到底是什麼，甚至乎有沒有中心思想也不得而知，但又好像在訴說著些什麼。我就是因為腦裡面這一絲可能是錯覺的直覺，決定將他的網誌加到「我的最愛」。

這次的更新與上次更新相差了三天，今天是星期三，不是他慣常更新的日子。開始留意這個網誌 － 《妄站》好幾個月，發現他更新文章的頻率很浮動，有時候連續兩三天都有新文章，叫我追看得很忙碌，有時候一星期也沒一次更新，我卻坐在電腦前不停刷新網頁，休息時間變得一晚比一晚少。看完每篇文章，我都會想，他到底是懷著什麼心情去寫這篇指桑罵槐的文字呢？是遇到了什麼人或事令他忽然感足？幻想完一整晚，還到在他的網誌留言，抵著睡意費盡心思和墨水，希望讓這個他覺得我是個有素質有見地的讀者，而且跟他有著相近的想法和視點。可是他一次也沒有對我的留言作出回應。這就是文人的孤芳自賞嗎？

「某天，這個城市的步伐亂了。」我面對著19吋的電腦螢幕，聚精匯神地讀著他今天的網誌…

「這個城市愈趨繁華進步，人們卻變得一敗塗地。富有的家庭愈來愈多，貧乏的家庭也隨之增長。我不是在說貧富懸殊這種連小學生也懂得唸出來的社會現況，而是人們心靈上的貧瘠。

以往小孩子依賴的，是家中的父母兄長，現在他們依賴的，是父母兄長的金錢；以往朋友們聚在一起總是聊個不停，現在的朋友聚會可以連眼睛都不望對方一下，目光是停留在自己的手機畫面上，或者，朋友的手機畫面上；家人情侶相處以往總是愛東扯西扯什麼都拿來談天說地，現在的相處就變成了軟件分享和遊戲競賽，而且是老少咸宜的無聊小遊戲，對話內容總是圍繞著虛擬世界。

物質和科技，可以提升人們的生活水平，但卻讓人們的心靈墮地。曾經大家在經濟發展急速的時候膜拜金錢，認為有錢萬事皆能。到了今天，抱持這種觀念的人還有很多，外加一種新價值觀 － 高科技崇拜。高科技產品不斷推陳出新，不斷為生活帶來各種便利，甚至改變人類的生活方式和習慣。科技和資訊發展是以幾何級增長的，只要起步到一定里程，隨後發展的急速情況簡直有如洪水猛獸，人類跟本無法駕馭，而且追趕不上，只靠盲目附隨，最後換來的，就是肉身趕上了，靈魂卻遺在路旁。靈魂是種原始古老的神秘東西，它代表了人類千萬年來，由普通靈長類動物演化為萬物之靈的路上聚積下來的業，不會輕易隨時代加速進化或改變。

可惜的是，今時今日的人，價值觀、審美觀、甚至自我肯定的尺度也是依從外在的物質和附屬品來判定。內涵呢？人格呢？品德呢？這些不用多理會好了嗎，反正在這個城市裡不需要。這個城市很忙，沒有人有空想去拾起掉落了的心靈，否則就會錯過了科技新品的消息，缺了同儕間的話題事小，萬一買不到熱賣商品，失了身份事大！

科技在奔馳，人們在追趕。到底科技是為了方便人類，還是勞役人類？你的手機，響鬧和接收最終都沒問題了嗎？」

我看一看放在電腦旁的手機，再確認一下響鬧設定沒有問題，順手又往那個小遊戲的圖示按下去，隨便地按了十幾秒，又再電話放到桌上。電話突然響起提示音效，某個遊戲有通知傳過來。我又急忘地打開遊戲程式，看看送來的新道具，又玩了兩分鐘，遂將手機放下來。那只不過是個無聊簡單的農莊小遊戲，但每當收到遊戲通知都總會急不及待看一下有什麼農作物收成了，或者什麼動物寶寶出世了，或者誰人送了什麼過來。很好玩算不上，但就是會不斷玩，一有空閒就玩。我將注意力放回《妄站》上，再看著最後一段文字。我突然有種羞愧感一湧而上，變得面紅耳赤。他在說的，是我嗎？

本打算一如往常，在他每篇網誌都留一段留言，讓他知道我這個讀者的存在，可是今晚我的腦袋閉塞了。他在蔑視評論的對象，包括了我。我不敢認同，但也不敢反駁。這成為了我沒有即時回應他的文字的第一次。我心裡好像有些什麼把血管堵著一樣，難受地躺到床上，腦裡還不斷想著他那刻薄的文字。到底是我在利用科技，還是我被科技耍？

早上，我被老媽的叫囂聲吵醒了。平常老媽都比我早起床上班，今天又不是休假，為什麼她還閒在這裡，還要礙著我的甜夢？我張開眼睛，感覺今天天氣特別好，精神爽利。還未來得及開口向老媽問個究竟，我的喉嚨裡已經吐出了一聲「哇」！早上十一時？難怪這麼一副日上三竿的光景了！我終於聽到老媽在嘮叼什麼了，看來手機的鬧鐘又再擺了大家一道！

再沒時間在磨蹭，極速梳洗更衣趕出門，邊給主管打個電話。幸好今天沒有會議，否則後果不堪設想。不知道今次又有多少人受到這無莽之災影響蒙受損失了。一路在地鐵中閒著沒事幹，平常都會拿手機出來無聊戳戳按按，但今天因為手機惹火了我，加上昨晚在《妄站》上看到的文字還歷歷在目，所以今日決定暫時將手機安份地收到褲袋裡。

百無聊賴的我環顧四周其他乘客，看到不少惹人發笑的景象。有的人拿著手機東歪西倒，有的不停晃動手機，有的在手機屏幕上用指頭使勁來回拖拉，或是猛地狂戳。我忍不住笑了出來！不過沒有人看見我在傻笑，因為每個人都只望著手上那狹小的幾吋空間。乘客中有不少是情侶，但他都只自顧自的玩著手機，連交談兩句話也從沒把視線從發亮的屏幕移到對方明亮的雙眼；一家幾口的也差不多，有的在發呆，其他的在玩手機遊戲或者上社交網站。車廂裡除了兩三個在通電話的大陸遊客和外傭外，基本上都很安靜，安靜得沉悶死寂。沒有了以前情侶在說笑打情罵俏的聲音，沒有三五成群談天說地的喧鬧，沒有小孩子向爸媽提問的煩吵，也沒有父母囉唆的管教訓示。現在的大家，都將精神放到手機的虛擬世界平台上。有事要交帶，想約會朋友，要哭要笑，要生要死，甚至自己身處何地，一切都經由手上的手機交付到網上世界，讓網上世界熱鬧起來、富人性起來。可是現實世界卻日漸褪色。

原來他所說的就是這麼一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