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年9月30日星期四

聾子看鬼片

剛欣賞過《升降凶間》(對,又是什麼什麼凶間,在電影公司待過幾個月的我完全明白這是個無奈),也理所當然地被安排一併欣賞放映前的預告片。在等待恐怖片播放前插播其他恐怖片的預告是正確安排,可讓觀眾來個熱身之餘也可先盤算下一齣目標電影。


可是,我已記不起那是一齣姓甚名誰的電影,連內容關於什麼、恐怖佈局是什麼也一併忘個精光,記得的,只是一個打重心底的埋怨-現在的恐怖片只懂玩古怪和爆裂的聲效,視覺上的衝激只是其次。低裝。


人類以視覺為一大感官,雖然常有被瞞騙,但總比聽覺可靠。人類的耳朵跟眾多自然界的動物比較不算靈敏,難以正確辨別出聲源位置和聲源本體,所以在無法以視覺補助,或視覺與聽覺不吻合的情況下會出現不安感。但人體是很奧妙的,我們的五感懂得作出互補,例如在視覺欠佳的場合聽覺會變得敏銳,更主動接收外界訊息,就像在昏暗的環境,或者在可能有危機的情況下,又或者,在看恐怖片時。


在聽覺敏感的時候突然送上一聲高頻高分貝的怪異合成聲響,除了聾子之外,應該沒有人不被嚇一跳。那到底是因為劇情和畫面駭人,還是音效嚇人呢?現在的驚慄片,不問出處,十居八九都以這種低手卻見效的技倆營造所謂的恐怖和刺激感。黔驢技窮之時,出此下策也情有可原。都怪現代人見慣風浪,對刺激的追求無限,結果就是,沒有什麼種類的心寒顫慄還未有被拍製出來。既然題材和手法上暫無法突破,但又要成功令觀眾受驚,不用最便宜方便的聲效,難道真的要搞4D體感驚嚇?


光能用畫面就能令人毛骨聳然,才算是真正的恐怖片。《升降凶間》中所用的無謂聲效不多,反而用完全的黑暗和忽明忽暗的不安感來營造恐怖和無助氣氛,可算是較有誠意的作品,但恐怖心寒感也只屬平凡。


現今的恐怖片製作團隊,大概就是聾子看鬼片 - 沒趣自己知!

2010年9月28日星期二

台茶風

健身過後想找點東西吃,但一如往常,每每自己一人的時候總會出現食物選擇困難症。腦裡總是會不停的盤算著,到底這個熱量會否太高?纖維夠不夠?質白蛋還是脂肪較多?會不會太肥膩?等等的無限個問題,而大多數時間都是走遍了整個地區最後也落得「什麼也不吃罷了」的結局。今天險些兒也告同一命運,但走著走著,來到了一個感覺有點希望的地方。這裡是洗衣街亞皆老街交界,皆旺中心的轉角位地舖。


這邊之前已經開立了一家吃刨冰和一家台式珍珠奶茶的店舖,不停轉型下,賣冰的有賣茶,賣茶的有賣麵。可是兩者都撩不起我的慾望,眼光卻被另一家新開張的小店吸引。那家名叫「中華草本茶集」的飲品店,驟眼看來以為又是另一家台式珍珠奶茶店,但細看卻發現,展示出來的茶都是深褐色的草本茶。


草本茶跟花茶一樣有一定的食療功效,即使不是喝一兩杯就立見其功,但總好過不停將一杯又一杯以四滿殼植脂奶粉調出來的台式奶茶好。我細讀著餐牌,正在為一堆新奇的名稱雀躍不已,正盤算著點哪一個來試試的時候,其中一位店員走過來,遞上了一杯飲料,說:「試一下我們的花草茶吧!」


那是一杯冰凍的「蕎麥香茶」,還加有「黑糖珍珠」。我疑惑地問:「一整杯?那麼我便不用買了嗎?」店員說:「對啊,讓你試一下我們的茶,很好喝的,以後可以回來再買啊!」恭敬不如從命,我把飲管差進杯子裡,一口一口地喝起來,店員同時間為我介紹手中那杯冰茶的功效和賣點。蕎麥香茶入口一陣清香的蕎麥味,而且甜度適中,非常解渴。店員說蕎麥有去除疲勞之效,很適合剛做完運動的我。珍珠以黑糖混製,比平常的珍珠多了一份黑糖的清甜,跟蕎麥茶非常搭配。


店員送上了一張又一張的介紹單張,也閒聊了幾句。「中華草本茶集」的招牌產品是「真珍珠」。那些並非只是白色粉圓造的白色珠珍,而是聲稱混有真正珍珠粉末在裡頭的真正真珠珍。我已將這個有趣的產品鎖定,下次一定買來試試。期間發現店裡也有出售茶包,於是好奇問一下,哪種適合工作疲憊時泡飲呢?店員推介「漢方甘味茶」茶包,可以益肝排毒,預防身心壓力過大影響肝臟機能。於是,當作是回報店員出心出力的介紹和值得欣賞的行銷手法,我決定買下一盒。


真的很難得遇上這種令人窩心的服務態度,而且出售的飲料也是真正的健康為本,口味亦清新可口,絕對值得推介!與其花錢買美味又不健康的食物,何不以同樣價錢,選擇天然有益又美味的?大家到旺角閒逛時也可到「中華草本茶集」挑一杯合心水的草本茶來解解渴養養生!

「中華草本茶集」
地址:旺角亞皆老街111號(皆旺中心地下)
旺角外送專線:23324208
網址:http://www.herb-tea.com.hk/

以各種不同天然材料作招徠的台式茶店

茶包系列選擇眾多,圖為「漢方甘味茶」,茶味清香,成份為白花舌蛇草及半枝蓮

茶包份量也不少,即使翻焗第二次仍然香濃


以天然草本茶作基調,或可配以鮮奶作奶茶飲用,也只是多加三元,絕對比植脂奶粉沖調的有益好味得多!
健康推介,今後我到旺角的必然之選

2010年9月26日星期日

沉澱

一個巨型的空心圓柱體,裡面裝著一個又一個的氣球。氣球五彩繽紛,大小不一,靜躺在圓柱體的底部,組成一層有如波浪起伏卻安靜沉寂的色彩。突然,圓柱體底部隱藏的風扇啟動起來,捲起了大風,將氣球一把勁往上吹送。

在柱身中輕鬆飄蕩的氣球互相碰撞,變成了激烈的舞動。有的氣球不停被風吹得東歪西擺,與途中相碰的氣球互相推撞,擊出無法猜想的航道,構成超乎預計的軌跡。有的急遽上升,然後緩緩下降,有的老是碰壁,或者被其他氣球的或然碰撞下在同一位置附近飄浮,有的毫無定向,隨時變速遊離。

一時間,圓柱內每個空間都有氣球,但每個時刻的氣球都不同模樣,而每個氣球也沒有一刻在同一點上停留不前。突然,風扇安靜下來了。熱鬧的氣球將最後一口勁用盡,開始懶洋洋地降落。

降落的過程雖然已經沒有外力干涉,但不代表這將是沉悶乏味的過程。每個氣球質量大小都不同,所以下沉的速度也盡不相同。氣球還是會頑皮地你推我撞,上演作用力和反作用力的雙人舞曲。氣球是不甘心就此安份下來的。

漸漸地,有些氣球終於筋疲力竭,坐在地上喘著氣,偶而被剛著陸的氣球推一下,之後就靜坐一旁。滿以為快要全員安靜之時,才發現離那個時刻尚遠。鋪在地上累透的傢伙總是愛將降落的氣球反推回空中,把他趕到別處去。有時候更像擠在地鐵內的人群般,看似已經擠到寸步難移,但還總是能夠轉轉位置,甚至多擠幾個人。

就這樣,沉澱的過程比想像中花時間,也比想像中活力充沛。沉澱就是讓被揚起了的細微東西緩緩沉下回歸安靜。動的時候總揉有靜,靜的時候也必含有動;靜是為了動,動則為了靜。這就跟剛才的氣球一樣,是個有趣的相對性現象。

思想和情感就如那些氣球。我們很容易就會被外力(風扇)為我們的思想和情感掀起波動。這時候我們的各種想法和感受會互相衝擊碰撞,可能會帶來破損,也可能帶來新的體會。可是不停轉動的東西不可以就這樣拿到手上應用,因為它們都是捉不住的變數,惟有等它們安靜下來,沉澱過後,我們才可抓緊它們再次起動。

只要它們沉澱下來,我們才可找到暗藏的紋路和條理,找出能夠一牽動全的那個開端,那就是「緒」。我們能夠整理的,就是「思緒」和「情緒」。即使沉澱很費時,但你愈是浮躁,就愈是泛起漣漪,妨礙沉澱。

動極而靜,靜極而動,前陣子頭腦動得太多,吸收得也太多,終於花了好一陣子,沉澱了,舒泰了。

2010年9月20日星期一

不夜天

剛在雨中走過水窪遍地的遮打花園,在傘子的護駕下窺探出去,發現了奇妙的「光景」。地上如鏡的積水,將附近商廈的華燈加乘反照,令晚上八時許的時空呈現出黎明時份獨有的蒼涼淡白。

白天和黑夜,就自然界的設計而言,應該是白者光亮、黑者昏暗,所以自體發光的太陽在日間出現,而只作鏡子反射陽光的月亮負責夜間柔和的點綴,加上遠在天邊的繁星,為夜空飾以恰到好處的暗淡。在人類沒有出現、文明沒有進步之前確實如此。

在夜裡能夠由自身發亮的,除卻外太空別的星系的恆星外,就是被賦與特殊厚待的小生物。牠們靠自己的身體發出細微的亮光,在牠們微小的世界中達至不同的生存目的-覓食、抗敵、求偶等。

人類為了生存,則學會了使用火,用以發光發熱。漸漸地,人類也理解到「光」是多麼的令到他們有安全感,多麼的能協助他們對抗大自然日出日落的法則,於是照明便變成了人類長久以來不可或缺的心理依賴。

現代社會中,人類為了增加生產力,必須違抗日入而息的自然規律,以延長每天的活動時間,照明的應用是無可厚非的。但大家亦有能力分辨出什麼是應該的照明,什麼是多餘的照明。璀燦耀目的霓虹和射燈除了為城市添上了驚艷的彩妝,也帶來無謂的耗電、嚴重的光污染、還有不斷攀升的氣溫。

大家細心想一下,你有多久沒有見過滿是星宿的夜空,多久沒有試過以月光為你引路,多久沒有看到草叢間飛舞的螢火蟲?本來大自然為世界預備好的光芒,我們選擇遺忘和刪除,自負地反抗天地,以各種科技智慧去創造自以為舒適的生活,最後就是造成自身的各種怪毛病、失眠、神經衰弱 、癌症…這也許就是因果。

當白天和黑夜都只有光的時候,光,還算是光嗎?

2010年9月18日星期六

傷之綻放

他撫摸著右邊大腿內側的那道疤痕,在這個平靜得無聊的夜裡,他竟然感覺到一陣微微的痛癢。那道疤痕尚算鮮嫩,是他身上最新鮮的一道印記。傷口癒合得十分整齊,但還是明顯地在淡褐色的膚色上附上了粉紅色的一絲幼線。五十七年來,逐年遞增的疤痕,在他身上各個地方分佈著,令他變成滿身遍面傷疤的怪物。

他試著在那道疤痕上搔癢,但傷口上的神經線始終是被切斷過,無法正常傳達感覺。到底那是癢、是痛還是痲,他分辨不來。本來平滑的疤痕,忽然有如敏感反應一般,沿著那筆直的細線,浮起了微微的紅腫。那大概就是痛癢的根源吧。他試著要抓一下,但感覺像是痛楚大於舒適。他好奇地試著將疤痕往兩邊掰開,好像在測試一下傷口是否縫合妥當。才動手,就收手了。他的眉頭一皺。是劇痛。不是從疤痕傳來的痛。是從疤痕底下的組織傳來的痛。

漸漸地,痛感愈見明顯。他感覺到,那是傷口從裡面被掰開撕破的感覺。他沒有幹過這種事,但他想像得到,也切身地感覺得到。這種違反自然物理和生物定律的事件,他明白,也接受。但他現在無法接受的,是大腿內側那幼嫩的肌肉被從內裡切開的痛。本來應該早就被切斷的神經線,好像為了讓他確實地感到痛楚,乖乖地重新接合在一起,為的是再一次被撕斷。那種痛的感覺就跟親手掰開正在癒合的鮮嫩傷口一樣。這種既慢且深的痛楚,令他按著疤痕的四圍咬緊牙關仰頭狂甩。

他想要從劇痛中冷靜頭腦,於是將手用力按著疤痕。內在的撕裂和外在的施壓,只會令痛楚更明顯。亦因為痛到了極點,所以他才可以痲醉自己的感覺,將注意力放到思考上。這是什麼一回事?已經癒合的傷口突然劇痛無比,還要從裡面...他想通了。有人把那東西啟動了。時間,終於要開始回到正常了。

按著疤痕的那隻手,指縫間滲出了腥紅的血。大量的血從手掌上下不停滲溢,流得滿地通紅。那次的傷是幾乎令他喪命的傷,就在大動脈的附近,險些沒把他的命取掉。當時流過的血,現在重新再流一遍。因為,時間正在趕著回復原狀。經歷過的都要由結尾開始重新再現。癒合的傷口要重新打開,由痊癒的一刻回到受創的時候,再返到未受傷之前。這個過程,他有聽聞過,但從沒有想像過是這樣難熬。

血開始停住了,傷口也漸漸由底層開始消失,直到沒有一點傷痕。去年的刻印,消失了。在時間狹隙中苟且偷生逃亡至今的他,偷取了五十七年光陰,代價是每年一次可以將他命送陰間的傷痕。歲月是不會留人的,每次他所承受的痛楚和傷痕也不是小兒科,但再痛也好,他心中所承擔的痛都比肉體上的痛沉重上千倍萬倍。他心想,還有五十六次。又想,是誰啟動了那東西?再想,是因為他要回到這個世界,所以時間必須回到原點重新出發?

答案還沒有找到,背上的疤痕便開始作動。那個子彈洞突然從第七和第八條肋骨中間形成,一種燒炙灼熱的刺痛感覺直衝腦袋,之後一道直徑兩厘米的血道由背部開通,將血液一注噴到外頭。白色的襯衣將噴射出來的血擋住了,但那鮮紅的顏色還是無法掩擋,在背部一直化開,讓白襯衫化成暗紅的外衣。今次的傷口消失得比之前的要快。長痛不如短痛,他也強忍著皮肉之苦,邊開著水喉把水往口裡灌,補充失去的體液。

時間倒向的速度加快了,就如那人所說的理論一樣,時間也有非線性加速度。就如車子的起動和停止一樣,最高速的時刻會在中段出現,近兩端的時候則會較慢。連回氣的時間也沒有,第三道傷痕也隨之而起,這次是腳掌上的傷痕,痛得讓他站也站不住,倒在地上抱膝低吟。然後是面上由左額延至右邊腮骨的刀傷,鮮血險些將他的眼睛淹盲了。假如在這個倒向的過程中,他因為刻印的反作用而受傷甚至喪命,那可是無法補救的。因為時間倒向只可以將刻印留下的傷還原,過程中所受到的新傷害是不包括其中的。

其他傷痕差不多以同時出現的頻率發作,雖然密集,但維時也變得更短,雖然千瘡百孔,但轉眼間他已經將五十多個刻印捱過了,本來疤痕處處的他,現在已經不多變回五十七年前的那副模樣。還欠最後一道疤痕。那也是他最刻骨、最驚恐的一道刻印。他張開嘴巴,等待著。

喉嚨開始感覺到那股久違了但無法忘記的燙熱。他的喉嚨突然發出燒焦的氣味,直衝他的鼻孔,讓他的嗅覺細胞全部被濃煙包圍。他想喊出聲,但聲帶早已被燒得溶掉了,跟喉嚨的內壁連在一起,無法震動。之後,他看著他的吊鐘被燒得痿縮了,之後變成焦碳掉落。隨後是被挏得花爛的舌頭、口腔、牙肉,全部都是血肉模糊的褐紅色肉碎在口腔內被攪拌著。雙唇在這時一邊抖顫一邊變得乾涸,之後破皮流出血水,綻開然後消失無蹤。

這道刻印,歷時跟事發時無異,足足有三十分鐘。他還很記得那時候,那枝燒得熊熊的木棒就在眼前,正往前仆倒的他無意識地張開了嘴巴想要呼喊,還沒有喊出聲音,嘴巴已跟那木棒對上了。雙唇被撞得破損,口腔和舌頭被燃燒中的破爛木棒弄得七碎八爛,喉嚨也被烈火和猛烈的衝擊害得差點沒從頸後開一個洞。亦因為那枝燃燒中的木棒將傷口燒合了,才不致失血喪命。他亦因此成功背上時間逃犯的名銜,偷生了五十七年。

今天,他終於能夠棄掉所有刻印,放低那個逃犯的惡名,重新再走一遍。只要他現在打開那扇門,他就可以看到他們,還有曾經被遺落了的那個他。

「是誰將那東西啟動了已不是重點,因為,我已經回來了。再次回來了。」

2010年9月16日星期四

網上暴力

昨晚慶祝外婆生辰,到了外婆家附近的酒樓食晚飯,來了一碟肉質發黑、不夠新鮮的芝士焗龍蝦。由於外婆和媽媽也算是半個飲食業從業員(加上我前職上海點心師傅的爸爸,原來我的家族都跟食肆有關?!),媽媽也認識酒樓的部長,於是便輕易地換來一碟新做的。

外婆擔心人家會不會「加料」,我當下想到的是,現在大家遇到什麼不合意的對待便會即使拿手機出來拍照甚至拍片留念,隨後便放到網上公開並聲討,以趕絕對方,所以到了2010年的今天,大概也不會有很著跡的「加料」動作吧!

以前的人遇到什麼不公平對待都不太敢出聲自衛,更遑說反抗。後來出現了一大堆的機構,例如消費者委員會、平等機會委員會等,香港人才開始習慣要保衛公平和自己應有的利益。有不少報章和雜誌更設有投訴版,以廣泛傳媒的力量為當事人大力討回公道,從而更教育市民有什麼權益是應該爭取及維護的。

以往投訴,總會有人負責把關,審視事件是否合理才進行公開追討處理,例如申訴專員,或是報刊編輯。如果事情所述並非合理,基本上是應不會受理,以減少濫用和以討公平為名的不公平打壓。反觀今時今日,隨著網絡科技迅速發展,以及港人習慣多年的不平則嗚性格,網上可接觸到的控訴多不勝數,而當中更有不少是小題大做,但卻能牽連大波。

於網上追討控訴,受害一方當然有自己的片面之辭,加上多媒體的繪形繪聲,要博取網上支持者毫不困難。網上瀏覽者不用報以真實身份,所以可以隨便附和起哄,這點相信大家也十分了解,所以支持者數目便倍數增長。這群人當中總又會有些比較閒的人會花時間去進行「起底」行動,再將其所得資料公開以令事主有仇報仇。一個只憑單方面證供便能判以刑罰的網上暴力就此而生。不論最後是惡人得報應,還是好人當賊扮,甚至是肇事者自食其果,網上暴力也不能說是什麼好東西,其恐怖的散播力和影響實在不能小覷,尤其在這個差不多每個人都依附在網絡世界的社會。

可惜,網上沒有網絡警察,也沒有網絡律師和法官。說的不是沒有警察、律師和法官上網,即使他們在網上說不定也在以另一個身份活著,況且網上自有網上的自我法紀,網民看不順眼的,就算你是專業人士一樣無可倖免。網絡上就是另一個資料主導的世界,誰能掌握到最多資訊就是強者,除非你這個法官也是IT專材,否則惹怒網民也是自取滅亡之舉。

網上暴力也許也是為了將一些現實世界無法滿足的理訴求將之包裝成罪行公佈於網上以感性既非理性手段來處理並行刑。法律,是理性為先的裁決;網上暴力,是感性至上的判罪。感性的裁判方式,不就是我們在歷史上看到眾多暴君的行為嗎?是網絡世界正處於那個野蠻的過渡階段,還是人的本性根本從來都是如此?或者香港人心靈上的訴求著實太多了。

人人皆暴君,那可就等如沒暴君嗎?

2010年9月13日星期一

星座的兩面

十二個星座,就是將一年三百六十六日劃分成十二區域,將地球上看到太陽運行的軌道上(即黃道)經過的十二個星座(黃道十二星座)分派到每個區域成為該等日子的守護星座。大家毋須以天文學的理論和知識來試著找出黃道十二星座的謬誤,因為天文學(astronomy)是天文學,而占星學(astrology)是占星學,雖然也跟星體和星座有關,但確實為兩種不同學科。所以即使黃道中可能不只十二個星座,兼且區間不是平均分佈,但這也與占星上的理論不成抵觸。

一般人對星座的認識,就是各種星座下誕生的人有什麼性格特徵。每個星座當然也有優缺點,準確點說,是所有特質也有兩面,有好也有壞。這其實是適用於世上任何事物。兩面的意思不一定是相對相反,也可以是基於同樣特質上不同方向和形式的運用和表達。今次就想以十二星座的特質來淺述這個道理,讓大家不要對任何星座的人存在偏頗的成見。

白羊座:自私卻大公無私,迅速卻衝動
以自身為上的星座象徵,就像初生寶寶一樣會用盡最原始的方法達到一己的目標,面對他人則不分等級身份全部劃一對待,而且想做便去做,不像成人要經三思才後行。

金牛座:貪心卻擅管資產,堅忍卻遲鈍
代表資源(財產、食物)和基本感官的星座,所以會以獲取更多資源來滿足內心的安全感,亦因此非常擅於管理資產,因為也掌權了基本的感官,喜歡慢慢細嚐和回味感覺,所以反應上較慢,亦很會堅持自己的感覺和信念。

雙子座:靈巧卻猶豫不決,佻皮卻聰敏
由兩個小孩組成的星座,代表溝通和交流,因與人相處而從中學習並變得靈巧,亦由於好奇心及求知慾正值高峰,接觸到太多有趣事物反而不能專心致志。

巨蟹座:愛家卻自立門戶,強勢卻溫柔
由兄弟父母延伸至其他親戚,巨蟹座正是代表著一個人的家族觀念。一種對家庭的歸屬感由此而生,因為愛護家人的心而變得堅強和勇於承擔,同時亦催使他們想早日組成自己的家庭。

獅子座:誇張卻討人歡心,赤子卻自大
獅子座的象徵就如孩子到了愛表現自己的年紀,即使表演再誇張也好同樣惹人歡喜,像是成人世界中的小王者,老是玩個不停自信滿滿地去幹每件事,甚至到了有點目中無人的境地。

處女座:挑剔卻明察秋毫,專注卻短視
處女座是一個正準備由孩子長大成人並融入社會的象徵,所以凡事都要求做到最好,是個品學兼優的畢業生,將細微處都考慮周全,絕對不容許自己有錯漏,可是卻因太著重細節而忘了放眼遠方。

天秤座:計較卻和睦和諧,公平卻狡辯
進入社會後與人相處和合作,甚至和終身伴侶的生活,都是天秤座的象徵,所以他們講求人與人之間的和諧和公平,遇上與他們心中尺度不符的事一定發聲追究到底,雖然不愛爭吵,但卻很會爭辯。

天蠍座:沉寂卻一針見血,重情卻冷酷
人生總會面對生老病死,天蠍座正象徵著這些令人覺得黑暗的現實,由於總能看到別人真實的情感和事實,他們慣於將客套的包裝去掉,只留下赤裸的真相,冷靜和沉默裝扮得冰冷的外表下藏著比任何人也忠誠待情的心。

人馬座:吹擂卻閱歷豐富,堅定卻多心
經歷了人生五味,接下來就要為自己進行探索遠走高飛,甚至到達更高層次,這就是人馬座。像是有無盡的目標想要達到,其動力是源自他們對夢想的追求,和對自我的探求,喜愛過度分享自己豐富的經歷和眼界而變得自吹自擂。

山羊座:膽怯卻高眺遠矚,辛勤卻消沉
人生中後期應以社會地位來判定成敗,這是山羊座的信念,所以他們醉心盡責地工作以尋求社會地位和肯定,亦因而大受壓力心情經常沉重,事事過於謹慎甚至膽怯,為的是能穩步朝著自己遠大的理想和目標安全邁進。

水瓶座:愛炫卻廣結人緣,博愛卻自戀
以自我肯定和同儕間的互助為象徵,是個在廣闊的社交中尋求自身的獨特性的星座,喜歡標奇立異自命非凡,卻對朋友尤其友善而備受愛戴,但比起任何人,還是覺得擁有新奇創見的自己才是最重要和偉大。

雙魚座:柔弱卻捨身成仁,靈活卻懶慵
人生在最後階段總會漸漸趨向與自己心靈深處接觸,對事物有種看透的領會,雙魚正是這一步的象徵,內心溫柔博愛,所以對重要的人和事不惜犧牲自己,亦因為適應力高,所以逆來順受得有點不太想採取任何行動。

各個星座雖有其優缺點,但根源卻可是相同,只差在大家怎麼運用。因此大家不要單純地應為某些星座的人性格會比某星座的人好。要記住,好的另一面是壞,壞的另一面是好,物極必反,乃是一個循環,所以沒有絕對好的星座也沒絕對壞的星座,正如人也沒有絕對壞人和絕對好人。我只會把他們看成是性格較負面的某某星座,或者是性格較正面的某某星座。

以後我會以一些較有趣的分組方式來介紹各個星座和它們的特徵及歸類等,讓對星座已有認識的朋友來點不一樣的閱讀,也讓對星座未有認識的朋友以一些特別的模式來與星座接觸一下。

(才疏學淺,資料如有不足或錯漏,敬請包函及指點!)

2010年9月9日星期四

技不娛人

今天在電台新聞中聽到一宗較像是社會趣聞的新聞。一名五十餘歲於銅鑼灣某段「行人專用區」表演雜技而被控「阻街」,法官後裁定被告「阻街」罪名不成立。電台引述法官判案理由,指「行人專用區」並非只為提供行人通道,亦可容納文娛康樂活動,加上被告根據基本法所列明有權享有文娛表演的權利,而當時圍觀人群亦未有將「行人專用區」完全堵塞至無法通行,而被告表演的動機更是「希望將歡樂帶給大眾」,基於上述種種法官裁定被告並無「阻街」。

合理。也合情。但不代表全對。被告的好意能夠被理解,但畢竟也只是自私之舉。誰說看雜技就會覺得歡樂?在一個合適的場合、在自願的情況下去看雜技,大概是種享樂,但在一個不對的場合和時機強通逼你去看雜技,還要應付不明不白的一大堆堵住通道的行人,這不是很無辜嗎?被告未免太一廂情願了!

香港的可愛小羊們尤其喜歡湊熱鬧,不管什麼都必定駐足圍觀。只要有一小圈的人群形成一道圍牆,必定能吸引更多更多更多的人在外面努力將圍牆加厚。多麼簡易速成的凝聚力啊!然後,一條寬闊的街道就被一堆又一堆的小羊堵得水泄不通。所以必定有不少人覺得這樣並無傷大雅,被告如果被判有罪的話,網民們反而可能又要上街抗議呢!

但大家也要明白,「行人專用區」之所以設立,就是在鬧市的黃金時段將汽車行走的街道劃出來讓人潮暢通。可是現在的「行人專用區」已變成並非為行人而設,而是變成了表演者和觀眾的專用區。那有什麼問題?促進香港文娛文化發展嘛!對,這個旗號是沒有問題,但如果因為要滿足這方面的發展而將本來在基建上的政策都搞亂了,就有點越位之嫌。行人道不夠用,所以將馬路讓給行人使用,但現在卻出現了一堆堆的表演者和觀眾,人數比熱鬧時更加熱鬧,雖然地方多了,但反而更擠塞了,原因是,表現者和觀眾都不是行人,他們只會站在路中心繼而繁衍增多。結果,路比之前還要難走。

得和失,是必然依存的一對。有得,必有失,只差在那得有多重、那失有多輕;說得準確點,是你看那得和失到底有多重。又或者是,那得和失影響的範圍及威力有多大。我們本來得到了寬敞的「行人專用區」,但現在卻漸漸失去,因為表演者得到了免費的表演場地來滿足他們的表現慾。行人失去了遼闊的道路,但得到了免費看表演湊熱鬧的機會,那不是很好嗎?就本意上是好,但我們也要看清楚受影響的人是多數還是少數。在路上想走得暢通的人和想停留看表演的人 、在路中心表演的人和在街道旁營商的店舖、趕時間的人和閒著看戲的人、哪些是輕哪些是重?

做事講求令最多人受惠最少人受損方為上策,否則再漂亮光鮮的旗幟也只是裝模作樣的衣冠。你得到好處的同時,必然有人冒受損失,至於怎樣才令人即使吃了虧也笑著跟你說沒所謂?簡單!將心比己設身處地就是了。

再說下去,錯就在香港西九文化區還未落成,否則所有表演者也能在那廣闊的文化區中盡情使出混身解數了吧!

2010年9月7日星期二

手足

中國人傳統的倫理觀念強烈鮮明,與西方社會相比截然不同,尊卑分明,兄弟姊妹之間如是。雖說長幼分明,但仍有「兄弟如手足」一語,充分表現出在家族中兄弟姊妹有如同出一體的雙手雙足,雖不同但相像,各守其份缺一不可。

除了胞兄弟,摯友也可稱之為「手足」,甚至可以是同事間的親暱稱呼。「手足」可以有無數個,但真正血脈相連的,或是以心交心的卻稀如世珍。

「手足」一詞隱含著必須互相合作協調,才能令身體正常運動,也代表著它們雖然不是直接相連,但卻源自同一個根源,同一個軀體。雙手長成這個模樣,因為它須要做靈巧的事情,須要處理細微的東西;雙足長成另一個模樣,因為它須要支持身體,以強大的驅動力讓身體走萬里路。它們結構上同出一轍,卻朝著不同功能目標而演化成不同形態和特質,以各司其職。雙手隨行擺動才可輔助雙足走路時不致東歪西倒,雙足走遍八方才可今雙手觸及更多的事物。這就是手足互助。

雙手長在頭項以下胸膛之上,雙腳卻長在腰肢以下大地之上,是兩個距離看似遙遠但卻隨時能及的位置。只要雙手想要摸到雙足、雙足想踢到雙手,對正常人來說毫無困難。平常你的手腳很多時候都貼在一起,但你沒有留意,也不覺得是什麼一回事。因為人類總是會將平常的事情當作必然,繼而忘記了去感受已有的種種。雙手雙足,是理所當然的存在。不對的!你看身體殘缺的人就知道手足不一定並存,也不一定能互相觸碰。換個例子,假如你的手或腳受了傷,需要包紮石膏定形一段時間,相信你康復的第一刻將手足互相觸碰時必定會有種新鮮但熟悉的懷緬感動。這就因為我們乏視了手足間互相親近時的奇妙感覺,還有那種明明密不可分但卻無意間變得疏遠的無奈。

人愈長大,手足之間的距離也愈大。你看小嬰孩手腳短短的,經常還坐在地手用雙手捉住自己雙腳自得其樂,但隨年月長大,變成臥床七尺後,你還會抓著自己的腳掌來玩嗎?手足如是,兄弟如是。兄弟如此,摯友如此。

我的「手足」除了胞弟,還有兩三個摯友。文中所說的,對哪個
「手足」都適用,感受都是一樣。即使我們不是經常在一起,但心還是連在一起的。假如我是雙手,在你要跌下時我總會幫你撐一把,將痛苦分擔;假如我是雙足,在你碰到危險前就止住腳步。

特意送給將要出國留學一年的好兄弟。

2010年9月3日星期五

傘・雨・聚

曾在某部漫畫中看到一句深刻的對白,出自一個時空旅客口中:「幾百年來雨傘的外形都沒有變呢!在大雨中雙腳還是會濕掉。」果然,傘子被發明出來了這麼多個世紀,外形確實沒有改變,缺點也依然遺傳著,某程度上真是一種神器-神奇的器具。

當然雨傘並非沒有進化,但進化的層面不在改善缺點,只在優化性能。即是「既然無法拿掉缺陷,就努力地發掘更多優點吧!」這種正面積極的方向。所以出現了自動傘、摺傘(縮骨遮)、防UV傘、有儲水防滴設備的傘等。物料上的改良也令傘子更耐用美觀,同時亦出現不少中看不中用的成員。

雨傘的立場定位是很戲劇性的,正宗「有事鍾無艷,無事夏迎春」的被害者角色。閒來沒事晴天大放,你不會無端想起它,一到驟來大雨,你便恨不得它即時出現在你身邊。最有趣的是,它們大概是最能看清人類善忘性格的其中一種用具。只要躲在室內看不見天空,即使之前狂風暴雨,只要在離開的一刻沒半點雨水,雨傘被遺在一旁的機率奇高。

雨傘是很玄的東西。你會把它忘記、遺下,但可能因為成就了另一位有需要(或貪心)的人;同時亦會有人在你旁邊留下雨傘好讓你避開風雨,例如在辦公室放置了多過一把雨傘的同事。雨傘就像流轉的業,施與受、放下與拿起、種因和結果。你不知道你何時曾經把傘子遺在哪裡,但那邊總有人會因此受惠,正如因為經常忘記把傘子帶走的人也沒想過多出來的傘子何時會被有需要的人借用一樣。

傘子明明是一種耐用品,可是一旦不幸壞掉了,你便會隨手就將它扔掉,好像過往經歷過的風雨也只是夢一場,轉個臉你便提著另一把新傘子漫遊雨中。又甚是家中的傘子多不勝數,因為遇上突來的大雨時你總會隨便的就買了一把傘以解燃眉之急。但你不會將完好的傘扔掉,即使你家裡已有三四把傘子。在日本旅遊時發現日本的便利店在雨天總會推出很便宜的透明傘子,低質低價,足夠你擋雨不夠你收藏,所以雨天時一群人在趕著買雨傘,一群人在趕著扔雨傘。用完即棄的傘,著實是不環保,但也令人少了一份掛慮。

我不愛帶傘,相信不少人也一樣。小時候媽媽總會買「士的柄」的摺傘給我隨時插在書包的側袋中,因為「士的柄」的摺傘才夠大將我和大書包一併遮著,又不像長遮般礙手礙腳,雖然沒什麼款式顏色可言。小時候長得不高,拿長遮總會往地上戳,就像老人提著拐杖般,結果也被媽媽唸,說會戳壞傘子。細小的摺傘,打開了才夠自己避雨,不能為他人擋雨。

雨傘最少也要能容納兩個人。我明白這是我個人主觀偏見,但雨中替人打傘才不致感到疏離,即使自己將半邊身軀都變得濕漉漉。在我看來這是一種風度,也是一種關係的憑證。能夠同處在狹小的空間中找尋同調的步伐和互相理解的意向,也就是待人接物上要學會的技巧。同一把傘之下,你們靠得更近,即使你沒有發覺,但在你們的關係上已經前進了一步。沒察覺的話,留待下個雨天去體會一下吧!

雨傘沒有改變形狀,是因為這個樣子才能顯出它的奇妙之處嗎?

2010年9月1日星期三

《觀色》

「你相信…情感是看得見的嗎?」

今天我又如常地在這家連鎖書店當著服務員的職務。這是我待得最久的一份工作,已經有一年多了。因為在這裡工作,我才可以專心一點,做錯少一點。小時候我被斷定為專注力缺乏症的一員,不過,事實上我在安靜人少的環境卻完全沒有一點什麼集中力不足的問題。但只要身處人多熱鬧的環境,我便會頭暈轉向,連焦點都沒有。所以在書店裡我便可以專心做好我這個小職員的本份。

「阿姍,可以幫那邊的客人找一下書嗎?是在心靈勵志書那邊的小姐。」主任在遠處叫喚著。

「好的,現在就過去。」心靈勵志區,是我比較不想到的區域。別無什麼特別意思,只不過到那邊的客人通常不是黑色灰色,就是白色。我不是指他們的服裝,而是他們的心情。

「小姐,請問妳想找什麼書?」果然這位小姐就是灰色。滲著粉紅色的灰色。愛情方面的問題吧!

「我想找那本叫10 ways to...」

果然就是為情所困。

我看得到別人情緒的顏色,從懂事開始便已經看得見。感覺有點像什麼氣牆光譜之類的東西,也像用來測試酸鹼度的試劑,每種情感都會令我的視覺產生顏色的聯繫。例如快樂的人會發出橙色的光,悲傷的人會透出藍光,平靜的人會是白色的,消極的人會是灰色甚至黑色。所以我就說在那邊出現的客人都是黑白灰。

在書店裡看見的顏色都比較柔和,大概是喜歡看書的人都不會有過份激烈澎湃的情感表現吧。至少在書店時不會。這種古怪的感受我沒有跟身邊任何人提及過,連作為我男朋友的Ken也不知道。不是我想刻意隱瞞,而是根本不會有人相信。小時候每次說出來,同學們只會笑我亂撒謊,爸媽亦一樣覺得我在鬼話連篇,所以我已經不會再將別人看不見的東西當作話題分享。就當是我跟日記本子之間的秘密好了。不過我確實很多時候都會因為看見的顏色而分心,只好怪自己太愛想像,經常幻想對方當時的心情背後有什麼原因。這不可算是專注力不足吧!我猜…

在書店裡工作期間,看書的機會也變多了。有次無意中閱讀一本偵探小說時,看到了一個有趣的名詞-「共感」。共感就是指五感之間產生特殊的互聯,例如嗅到某些氣味時腦裡會響起不同聲音,又或者聽到某些聲音時好像看見某種顏色。我的情況跟共感很相似,只不過我是從看得見的顏色來確定對方的情緒和心情,由官感去觀察情感,再以視覺來詮釋別人的感情。這種情況也適用於鏡中的自己。

換好便服準備下班的我,在鏡裡看見自己的快樂色彩,是蟹爪蘭的粉橙色,混著柔和的粉紅色。難得今天Ken說過會來接我一起晚飯再回家,只有星期日才可以算是他難得放假的日子。每天準時六時下班的我,其實跟Ken的生活節奏很不一樣。Ken是一名I.T.人,在某大國際企業的總部工作。每次我問他實際上是負責什麼,他都說笑般說是維修部高級打雜,公司有什麼電腦問題也歸他管理。我知道他並沒有誇張,因為確實有不少次跟他拍拖的時候,一接到公司電話他便要立即回去處理,即使是深夜,甚至是我們的紀念日。失望當然會有,也為此曾經吵過幾場架,冷戰過一個星期,但其實我知道他也只是逼於無奈,因為我看得見他那淡淡紫色的心情,那種藍色與粉紅色之間的風信子紫色,就是他因為工作心不甘情不願地把我拋下時特有的顏色,我也漸漸體諒和理解自己的男朋友是個盡職又負責任的好男人。男人嘛,有事業心也不是壞事。只好這樣安慰自己吧!

Ken對我的愛情感覺,是櫻花的粉紅色。那是我看過最美的顏色,也是我第一次碰上他的時候那個場所的顏色。那裡是京都的清水寺。三年前的春天,那次我跟三個中學同學一起到大阪賞櫻,也到了清水寺去求姻緣。雖然自己不算是迷信的女生,什麼星座塔羅之類也是抱著玩玩便算的心態,不過難得來到有名的姻緣景點,當來是一種旅遊體驗也不為過吧!其實自己都快到廿六歲,小時候總會覺得這個年紀應該已經有一個經常一起回家跟爸爸媽媽吃飯,之後一起坐在梳化上看電視,之後爸爸會無意間問對方打算什麼候「拉埋」的穩定男友,之後一起計劃結婚要在哪裡辦,到哪裡蜜月,在哪區買樓,生多少個小孩等等。可是現實總跟夢想相差很遠,自從上次分手後都差不多兩年時間了,但到現在都還未遇到一個心水對象。好姊妹中的Cindy希望今次日本之行可以釣到日本金龜來一次異地情緣,對懂得說日語的她也不算是妄想,但異地戀對我來說太不可行了!不過,賞櫻旺季在大阪京都的旅遊熱點要遇到香港人一點也不稀奇,但要在這種情況下找到對的人…哪有這麼巧合!

一路從車站往清水寺走,途中看到盡是各種戀愛的粉紅色和喜樂的橙色,好像置身在荷蘭的鬱金香園裡一樣。我很喜歡粉紅色,但粉紅色也有很多種,在我的眼中更加具有不同意義。粉紅色代表戀愛感覺,一對情侶會散發同樣的粉紅色。有的是激烈的螢光粉紅色,愛得出位要旁人目瞪口呆;有的是鮮艷的桃紅色,通常是甜蜜熱戀期的情侶;淡淡的粉紅,好像粉色洋蹄甲的那種,多數是平淡穩定相戀多年的情侶。可是在自己單身一個的時候,看見身邊盡是粉紅色的時候,或多或少會變得多愁善感。到底我要在哪裡才可找到那個他呢?

想著想著,已經進入了清水寺的範圍,Cindy立即拉著我們走到樓梯左邊的一棵巨型櫻花樹下,叫大家拍照。那顆不是常見的五瓣染井吉野櫻,而是八重關山櫻,正值滿開的時期。滿樹都是我最愛的那種粉紅色,我稱它做櫻花粉紅。我看得入神,眼睛找不到聚焦的地方,成千上萬的櫻花和花瓣,好像在眼前不斷地融合、分裂、消失、再現。仰著頭在還帶有點寒意的春風中,眼睛開始分泌出淚水,令早就沒有焦點的視線更變矇矓。為什麼身體總會不時作出一些莫名其妙的反應呢?是因為眼睛集中得太久,還是春風的錯?差點兒滴出來的淚珠在眼眶裡流轉。原因我是騙不了自己的。我只是懷念眼前只有櫻花粉紅的日子。別溢出來啊!眼線會化掉的!我努力地用念力去叫眼淚反抗地心吸力的誘惑,力求增加淚珠的表面張力。那確實是很費勁的一件事,心跳再快也跟不上那種輕微的窒息缺氧,心胸傳來的痠痛,難道是心肌裡積存的乳酸作祟,還是血液裡陳舊的鐵鏽?

「姍,過來影相啊!」Shirley和Yvonne已經找好位置拍照留念,而Cindy則在一旁跟幾個同樣前來賞櫻的日本男子用日語搭訕。看來這她選這棵關山櫻的原因,只是因為樹下美男。Cindy將相機交給其中最高的日本男子,說著我聽不明白的日語,大概是麻煩他替我們四個拍張合照吧!高瘦纖細型,正是Cindy的那杯茶。那日本人用勉強的英文說著「Three, two, one」,Cindy乘機跟那日本人靠得很近驗收照片,她那誇張的洋紅色有如矮牽牛的花朵,就算是普通人也看得出她有多飢渴,連那日本人原本淡淡的青蔥色也開始泛起橙紅色,原來是一個害羞的男生呢!影了一張又一張,最後Cindy竟然連對方的電郵地址也弄到手了,身裁好就是有這種優勢,只好怪自己不喜歡吃木瓜,也不是走這條路線。

就在大家不停為櫻花留影,和湊拼不同的組合照時,突然聽見很響亮的一句廣東話:「喂,Ken,不要只顧看日本妹,過來幫我們拍照吧!」原來真的有不少人也憧憬著異地情緣的呢。好奇心對任何人來說都是最大的魔鬼,尤其是女性,在這頭惡魔的唆擺下,頸項帶領著眼界掃往聲音來源的方向。眼前有一對香港人情侶,和一個他。不妙。那個應該叫Ken的人,雖然絕對跟Barbie的男友毫無相似之處,身裁中等,架著黑色粗框眼鏡,樣子,還算可以吧!我手上還拿著Shirley的相機,她跟Cindy大吵大嚷地走過來,要檢查一下照片有沒有拍得滿意。這麼一來喧鬧的廣東話響遍樹下,Ken他們也應該知道我們也是香港人了。我很想將手上的相機盡快還給Shirley,就在伸手將相機遞出去的瞬間開始,我的眼睛已經不能安份,很想往右邊瞧過去。我很在意。很想再看多一眼。他剛才有在望我嗎?我好像感覺到剛才他的眼神有一刻鎖定在我身上。很想望清楚他的樣子。

「你要拍照嗎?」Cindy問我。我心不在焉地說不用了,我想自己拍拍櫻花。終於找到一個自然的空隙將身體往右轉。不妙。對個正著。跟那個Ken四目交投。只是三秒鐘,我的直覺告訢我,他是個性格開朗和順的人,也老老實實的樣子,還有可愛的笑容,有一隻不齊整的犬齒。迅速地將頭連帶眼睛以不自然的速度和角度往下移到自己手上的相機,我看見握著相機的右手溢出了櫻花粉紅的顏色。裝作調較相機上的按鈕,但意識卻盡量聚焦在右邊眼角。他還在看我嗎?還是我的錯覺?待到一個覺得合適的時間,我終於將頭抬起,用手撥著右邊耳際的長髮,做出一個自然又不經意的右望動作。這次捸住了他的側面,那輪廓和五官排列沒有特別的地方,就是平凡。一個平凡的男生。我就是一直被這種不浮跨不造作的踏實類型所吸引。他也裝作不經意地朝我這邊看,卻看得出是很明顯的刻意。第二次四目交投。我本能地將視線收回,總不能顯得太著跡吧!但剛才的交匯,將那個Ken的樣子深印在視網膜上,再存入腦海裡。不知道是不是陽光染上櫻花花瓣的魔法,我隱約在他身上看到淡淡的櫻花粉紅色。Yvonne突然拉著我的左臂,要跟我到樹下合照,把我嚇得面龐滾燙。我想,她應該沒有看見我在偷望那個Ken吧。忍耐著,不要做出不自然的反應,被她們三個發現一定會被討論上幾天,說什麼發姣發浪。

拍了幾張照片,準備要離開繼續參觀,那個Ken正要向著我走過來。他的雙眼在鏡片後好像增幅了的磁石般將我的眼珠吸住,我抗拒不了他的眼神。不過那不是那種「我找到你了,獵物!」的眼神,而是帶點羞怯又憨直,坦率得可稱得上可愛的眼神。我的心臟明顯地受到前所未有的刺激,強烈的躍動好像連外人也可以用肉眼看得見。那一刻我覺得自己好像就要撲到他懷裡去,臉龐又再抹上過多的嫣紅,呼吸都差點失去韻律。一切都失去原有的節奏,所有東西都在加速,連天空和地面也產生古怪的弧度,南北兩極好像提早了對調的時間表。我有點懷疑,地心吸引也在那一瞬間被抵銷了。我只覺得自己有種向前傾的感覺。眼前這個眼鏡男生,他要靠過來了,而我也將要倒進他的懷裡。

「Ken,快點站過去吧!不然人家怎知道你有來過賞櫻啊?準備,一,二,三。」

我害羞得立即急步向Cindy跑去,摟著她的手臂,將那份落空的需索投放在她的臂上。他只是要到樹下拍照留念。我的臉現在比大紅花還要紅吧!我倒吸一口氣,稍為調整那失魂落魄的呼吸,額上差點就要滲出汗珠。「你搞什麼鬼啊?很趕急嗎?還是覺得熱?更年期早到了嗎?主動點找個男友啦,你待了快兩年了!」我沒有留也她在說什麼,因為我的腦袋還在處理剛才接收到的訊號-一個友善的微笑,和綻放中櫻花的粉紅色。

我們沿著階梯來到祈求姻緣的神社,來參拜和求簽的人可真多,在這裡有成千上萬各有不同的戀愛顏色,而且熱鬧得好比祭典場合,到處都擠滿人。我們四人都抽了一枝姻緣簽。迷信的說法,是要把凶簽結到神社的樹上,讓歹運遠離自己,而好簽則要留在身邊,也不要讓其他人看到。我們走到角落避開人群,一起打開簽文。簽文上當然是寫著日文,雖然有漢字,但當然就是看不懂。正想要Cindy替我當臨時解簽廟祝,但見她一個箭步走到附近結滿白色紙花的樹旁,為神樹再添一朵白花。在我看來那些都是淡淡紫色的花朵,好像結在樹枝上的吊鐘花。Cindy身上的淡紫色騙不過我,雖然她將一貫的笑容掛在臉上,口裡還說著什麼不要太迷信,一邊又問我是否需要解簽服務。一行人中只有我連丁點日文也不懂,雖然我看得懂最明顯的幾個字-第一簽大吉。Cindy看見即時變成興奮的橙紅色,感覺很像加州水蜜桃的外皮,變化得真夠快。她替我解讀著簽文,簽文說,要找的人必定找到,要遇上的人必定會遇上,戀愛會非常順利,只要跨過困難便可計劃結婚了。我將簽文按原來的摺痕摺好,放進錢包的暗格處。要遇上的人?我腦裡浮起了新鮮的記憶。我試著在神社不太著跡地張望,但換來一絲失望。

走到累了,我們到神社下的茶居歇腳,感受一下京都傳統風味。座上只剩下我一個,她們三人都上了洗手間。我無聊地在喧鬧的人聲中將視點放到山邊連綿的櫻花樹,白色裡透出嫩嫩的粉紅色,之後更會變成血脈沸騰的櫻桃紅色,光是想像就已經令我心神恍惚,何況眼前還殘留著那個Ken的影像。我的天!不是影像這麼簡單,是實物,是真人!他就坐在我對面的餐桌。在兩張餐桌的距離下,我們對坐著。我臉上的五官僵硬了。他應該不會坐在那裡一直看著我剛才的呆樣吧!他也察觀到我發現了他的存在,先露出緊張的神態,隨後換上靦腆的笑容,滲出的色彩也由警覺的亮黃色變為快樂的橙色。我對著他那稚氣害羞的笑容,還有鼻樑上的眼鏡,不能忘記的犬齒,我的本能反應只知道要控制心跳和呼吸,不知道現在要回覆一個什麼的反應,身體隨機地採取了最省時的決定-模仿對方。於是我也向他回敬了一個微笑。其實我看不見自己那個是不是微笑,很大機會是一個中獎般難以自控的大笑。

Ken主動地由遠方的座位換到了跟我比較近的位置,對我揮揮手,正式地打了個招呼。

「嗨!你好,我叫Ken,你也是香港人對吧?」他有禮貌地跟我搭訕著。

「嗯,你也是由香港過來賞櫻嗎?」我強裝鎮定地以得體的笑容回答。

「對啊,跟兩位朋友過來玩玩,難得有假期,也沒有賞過櫻花,所以就被他們兩個拉了我來!哈哈!說實話,這是我第一次看到真正的櫻花,一直以來都只有從圖片看到櫻花盛放的美態,沒有想過原來櫻花也有這麼多不同色彩和形狀呢!」Ken一邊說一邊舉目四周不同的櫻花樹,看來他真的很陶醉在這個春意盎然的浪漫環境之中。

突然他回個頭來,「我…還沒有知道你的名字呢!」加上一個帶點害羞的微笑。

在他的靦覥笑容觸動下,我感覺到一陣溫暖由胸口昇到臉龐上,令我變得更加緊張,差點沒把自己的名字也忘記了。「我叫阿姍。」

「阿姍…我會記住這個名字的!你們四個女生一起來玩嗎?是住在大阪還是京都?」

「大阪,心齋橋那邊的△○酒店。」

「是嗎?真巧!我們也是!說不定都是同一類的自遊行套票呢!你們是不是後天回香港,早上九時半XY航空的班機?」

「對啊!原來我們是團友!」

「哈哈,也算是呢!」

當找到大家的共通點之後,感覺忽然變得有點熟絡,緊張感也一掃而空,加上他的笑容就好像萬能的紓壓劑,談著談著就愈變得開懷,對Ken的好感度也加倍上升。

「你說你是第一次來看櫻花,那麼你最喜歡那一種?」我心裡暗地期待他會答對這條能夠加分的問題。

「我不太喜歡太濃的粉紅色。我喜歡的,就是跟你遇上的那棵櫻花樹。」他一邊說,一邊用手指指向寺院門前的那棵八重關山櫻。

這種不經意但又一矢中的的回應,我終於禁不住,喜歡地笑了起來。後來Ken告訴我,那個是他看過最燦爛最令人心跳的笑容。多失禮!那也沒辦法,當你在外地突然遇上一位正合你眼緣的心儀對象,而他正向你攀談示好,還說了些有的沒的好像花言巧語卻又忠直憨厚的對白!誰不動心,誰不雀躍?還有,我確實地看到了,他那認真的櫻花粉紅色。之後我們在候機室交換了聯絡方法,甫回到香港已經收到他寫著「真的很高興能夠在櫻花樹下認識你」的短訊。我們由朋友一步一步發展至情侶關係,不經不覺已經邁向第三個年頭。

看看腕上Ken送我的手錶,已經七時半了,他還未出現。定時每晚七時十五分下班的我已試過不知多少次自己邊逛街邊等他,雖然本應是他來等我下班的,最後都變成我在等。不過也沒所謂,反正也習慣了。他不是沒有把我放在心裡,只是他的心裡同時也放了很多其他東西,尤其是公事。有位事業心重的男朋友,某程度上也是一種福份吧!至少不用憂柴憂米,基本生活所需絕對沒有問題。大半年前我們更決定買樓同居,他付首期,之後一起供樓。但沒有提過結婚。男人就是這樣,總是沒幾個會對結婚這人生大事著緊,也不能理解一個三十歲的女人總想要一個名份。那張證書那個儀式就是實實在在的安全感。我當然有暗示過,但他總是刻意迴避或者轉移話題。我看得出他不是敷衍我或者什麼,他的情感還是愛著我的那種櫻花粉紅,雖然相處久了沒有熱戀時的那種奪目絢麗,但化作輕柔的、有如將花瓣一片一片摘來在陽光下細賞的粉紅色,更令我相信我們可以天長地久。

電話傳來短促的震顫,我知道是Ken發短訊過來。他又要遲到了。沒關係吧,雖然我購物慾不算高,但可以逛逛商店打發時間。心裡一邊說不介意,但另一邊卻非常介意。介意得連自己也覺得自己沒氣量。那件事明明已經完結了,但我還是會猜疑。可能是因為Ken從來沒有跟我親口招認過什麼。基本上男人就是只會在遭撞破的時候才懂得和盤托出,我怎能奢望Ken會不打自招。全都是靠我自己看出來。我不是看到什麼捉姦在床的證據,我相信他也沒有跟她上床,但我看得見那種善變的繡球花色。你知道嗎?繡球花的花色可以由粉紅變成紫色甚至藍色。那不是品種上的分別,而是環境因素令同一株花卉的花變成不同顏色。所以繡球花的花語,是善變和見異思遷。

大概兩三個星期前開始,那繡球粉紅就開始在我的眼界前擾攘。

一如往常,我在家中等著Ken回家。電話中他說過要加班很久,因為公司的新系統要趕工維修什麼的,可能凌晨才可以回來,叫我要早點休息不用等他。跟Cindy吃過晚飯聊了一會,十一點多才回到家裡的我,今天竟然沒什睡意,手裡捧著之前買下的小說在梳化上讀到不知時間,停下來的時候已差不多二時了。明天還要早起上班,所以打算到浴室塗點晚霜就上床睡覺。大門的鎖在這個時候悄悄地被旋開,門後的Ken邊輕聲的講著電話,邊放輕手腳盡量不發出聲響。廳裡慣常亮著的暗燈,令他沒有為意我其實還未有睡,連剛才他收好電話的動作也盡收眼底。當他轉身面向客廳,把注意力由電話中重新抽回現實之時,他被站在前面的我嚇倒了。慌張的他語氣變得有點粗,問我為什麼還不去睡。我帶笑如實回答,隨後返回房間先去睡覺,還著他快點梳洗。

躺在床上,床頭夜燈還亮著。縱然雙眼經已覺得疲累乾澀,還是不捨得就這樣蓋上眼睛。我害怕一覺醒來我會忘記了剛才看見的東西。我害怕現在放過了弄清楚的機會,那件事永遠都好像錯覺一般,雖然不停出現在腦裡,但感覺卻有如我自己捏造出來一樣,漸漸分不清哪是真哪是假。我很想等Ken進來時再確認一次。很想確認剛在他在門口,身上散發的顏色。那種燦爛的色彩,新鮮艷麗,光彩奪目,就像在陽光普照的花叢中盛放的粉紅色繡球花。那種濃烈到令人反胃噁心的繡球粉紅。

我一直在等,不敢打草驚蛇。我不想他知道我知道多少,不想他知道我懷疑他,也不想他會作出任何決擇。我要的是這個男人。只要他還沒有離開我的身邊,那什麼問題都總可解決,甚至第三者。保持沉默,繼續裝傻,懵然不知的態度才可天長地久。可是心裡還是會不好受,尤其是在什麼都自己瞎猜的情況下更甚。Ken洗好澡,但還沒有準備睡覺。沒有埋沒在枕頭裡的左耳,稍為聽得到他在客廳敲打著手提電腦鍵盤的聲音。他還在工作?還是聊天?

突然聽到門把被按下的喀嚓聲。聽覺太過集中,頓時嚇得毛管豎起,有如觸電一樣。我裝作睡覺,繼續用一隻耳朵和皮膚來感覺房間內的動靜。Ken靠過來床邊,撥開我蓋著臉頰上的頭髮,輕輕親了我的左臉。我的臉還因剛才的一嚇微微的滾熱,Ken也察覺到。「是不是覺得熱?熱的話就開冷氣吧!」他細心的撫摸我的臉和額頭,好像在檢查我有沒有發燒一般。我轉身平躺,望著疼惜我的這個男人。他臉上掛著平日的溫柔關愛神色,還有平常的櫻花粉紅。「傻瓜,快點睡吧!我還有些善後工作要處理,你也夠累了,不用等我,先睡吧。」說罷往我額上親了一下,再親一下嘴唇。我伸手捉住他在我臉上的手,說了一聲我愛你。「我也很愛你。」我們每晚睡前也會最少說一遍,這樣可以保鮮愛情關係。果然他是很愛我的,我幹嗎要胡思亂想?他在我臉上再用力的親了一下,在我耳邊輕輕的說聲晚安,示意我應該要睡覺了。我合起雙眼,回味著他對我的愛意和藏在眼裡的那櫻花粉紅,嘴角揚起溫馨的笑容。他從床邊起來,準備離開睡房,我偷偷的張開眼睛,雖然眼簾已經很無力,但我仍想多看我的愛人一眼,即使是背影也沒所謂。在他走向房門那短短幾米距離、那短短幾秒時間,我的世界好像被拉長了。我看著繞在他身邊的顏色,那淡薄的櫻花粉紅,在Ken轉身的瞬間,猛然散落一地。那棵安份地盛開著的櫻花樹被毒殺了。花還未開盡,花瓣就一敗塗地,甚至連殘留在乾枯的樹根旁靜候風化的下場也沒有,痕跡也沒有,連根拔起的殘酷在他那轉念下成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叢又一叢爭妍競艷,妖冶地盛開的粉紅色繡球花。那組成球形的花瓣,將Ken整個包圍,毫不知恥地向我示威。我相信他的眼裡,現在只看得見鮮艷的繡球粉紅。

我不敢作聲,也不知應該要做什麼。我將微抖的手放到胸口心跳最明顯的地方,努力地用力壓著,生怕心跳聲會吵到Ken,也怕那顆激動的心會從胸口跳出來。心,很痛。我開始有種覺錯,感覺到自己的手穿過了胸腔,用力地抓住自己的心臟。心,很痛。我的手太用力了嗎?不對。那不是外來的痛感,是血液裡流遍全身所有組織,連指尖那數微米的微絲血管也沒有遺漏的那種痺痛感覺。心,很酸。是血液裡充滿著酸酸的氰酸鉀毒液嗎?心,很酸。我有股衝動想將那染毒的血從身體放出來。自尋短見的人也是因為抵受不住這種痛苦的煎熬而作出勇敢的決定嗎?

難受的夜晚持續了數遍,我努力地裝作無知。因為只有無知的女人才能得到幸福,最低限度要在自己的男人面前做到這點。能夠裝傻扮懵,將看見的當作看不見的女人,才是真正精明的女人。當面識破Ken的外遇對誰都沒好處,我又不覺得要鬧到分手這麼嚴重,如果只為吵而吵,這未免太幼稚,毫無建設性的事情我不會做。反正我也慣於將看到的事物收在心底的夾萬裡,只是這件事比較沉重罷了。比夾萬還要重嗎?

但我發現,Ken的表現有點不尋常。以往的經歷告訴我,一個男人有外遇,必定心情起伏明顯,而且會對自己日漸冷落和不耐煩,甚至經常找藉口獨自外出夜歸。但Ken卻沒有這些現象。不單沒有對我冷落,反而我更覺得,他好像對我更加熱情,更加細心。連無法作假的情緒也反映著同樣的事實-他很愛我;同時間亦出賣了他-他有另一個她。我不懂得分析,所以不知應該怎處理。我一邊攪拌著平底鑊中鮮紅色的蕃茄醬,試著將腦裡繡球粉紅色的印象埋沒。Ken今晚不用加班,所以我正在準備他最愛的肉醬意粉。如果心情不好的話便煮不出他喜愛的味道。

Ken打開大門,拖著疲倦的身軀,掛著逗我歡喜的笑容回到家裡。我把晚餐端到桌上,如常地以愉快的聲線歡迎他回來。很奇怪。今晚的Ken很奇怪。他的表情看來有點鬱悶,情緒也有點異常。在我面前的是一盞忽點忽滅的彩光燈,亮度光暗不定,顏色也毫不安份,在紫色和粉紅色之間來回晃動。紫色的繡球花。粉紅色的櫻花。到底,Ken在想什麼?他在為另一個她失落嗎?心頭又湧起一陣澀痛。

「近來公司是不是很忙?你好像很倦啊。」

「都是跟平常一般吧,沒什麼特別。」Ken淡淡地以強裝的笑容回答,之後又只顧望著碟子上被撥得凌亂的意粉,繼續用叉子撩動出絲糾縷纏。Ken絕對不知道,他身上的淡紫色狠狠地告訴我,他現在真的心情爛透,尤其在強擠出與心情不匹配的笑容、和沒有對我坦白之後。平常如果遇到工作上的壓力和不快,Ken都會說笑般跟我抱怨一下,轉眼間他就可以回復朝氣。但今趟看來不單跟工作無關,而且還頗嚴重,更沒法對我說出口。

慢著。紫色的…繡球花嗎?回想起來,除了繡球粉紅出現的第一晚外,我有再看見過那種妖冶的顏色嗎?

我沒有多追問他任何事。食過晚飯後我給他調了一杯他最愛的菊花薑蜜,希望他心情能夠好一點。他坐在客廳,雙眼放空地望著電視屏幕。我安靜地走進廚房,洗滌剛才的碗碟。碗碟才三數隻,我故意放慢一點,避免發出令人煩躁的鏗鏘碰撞,也給自己多一點獨自思考的空間。為什麼他在這短短幾天情緒變化會那麼鉅大?我發呆地沖洗著手上的碟子,看著幻彩流轉的泡沫在漩渦中心消失無蹤,我的思緒也找不到任何據點。一個搞外遇的男人,會在得不到快慰的情況下甘願繼續不應該維繫的關係嗎?男人不是因為有甜頭才會不吃家常菜,改吃精彩新奇的快餐嗎?不能令自己開心的外遇,有什麼意思?完全不能理解。我不是在生氣,只是覺得很不值。如果他的不悅是因為我,我還可以道歉,我還可以補償。但現在令他不高興甚至乎令他心痛的是另一個她,我不能代她做些什麼。事實上我不可能代替她。如果我能代替她,她根本就不會出現在我們之間。但我也知道她也無法取代我在Ken心中的位置,因為我相信Ken還是很愛我,甚至更愛我。我看得見。

突然間,腰間傳來一陣搔癢觸感。我的手本能地抽起,手中滑溜的碟子摔掉於洗碗盆中,裂成四塊大小不同的不規則碎片。Ken的雙手還是用力地從後環抱著我,他沒理會破碎了的碟子,努力地把他的頭壓在我左邊耳旁,像小貓般來回磨擦著。「我愛你。」耳邊傳來微熱的暖流。那獨特的波長組合,連串的空氣震動,架構成簡單的三個字,傳達著複雜的心聲。他的雙臂緊緊的圍在我的腰際,他的胸膛緊緊的貼在我的背上。很溫暖,很有安全感。我輕輕掰開他兩手,在稍為寬鬆的擁抱中,我把身體轉過來向著他,將雙手放到他的腰後。我看不見他的表情,因為他的頭已經貼緊在我的胸前,抱著我的手比之前鎖得還要緊,幾乎到了一個令人窒息的地步。我沒有掙脫,也沒有投訴。除了為享受這一刻的安全感,也為了我眼前的他。他在這一刻需要的,是我。即使不知道原因,但我現在確實是可以令他稍為安心的人。我更用力的摟著他的腰,將他貼得更近。安全感。他也想要安全感。

「怎麼了我的老公仔,今天晚上似乎特別愛撒嬌呢!」我以逗小孩的聲線向懷裡的小男生問道。Ken沒有作聲,伏在胸口的頭輕輕的搖了兩三下,繼續不顧一切地尋找庇護。就這樣,我擁著一叢紫色的繡球花和一整片粉紅色的櫻花林,在潺潺的流水聲中,渡過了莫名的十分鐘。

Ken的心情稍稍變好了,但還是著我先去睡,他還有工作要趕。今晚不是我應找麻煩的日子,我就乖乖去睡好了。我並沒有餘暇去妒忌什麼抱怨什麼。我根本就對事態一無所知,Ken也沒有露過什麼餡子,所以我也不知可以怎樣發難。如今我只是擔心Ken。我只是不希望看到他強裝的樣子。我只是想看到他開心的表情。想著想著,就睡著了。

在夢中,Ken在沙發上雙手掩著臉。我看不到他的臉,但肯定那是Ken。他正在哭。淚水甚至在他指間的縫隙滲了出來滴滿一地。那些淚水,和藍色的花瓣,一滴一滴,一片一片,由身流離,由心飄零。有如染缸破了個洞,地上盡是無情的藍。空氣中彌漫著一陣刺鼻的酸溜溜。我分辨不來。到底那是他的血淚,還是我的。我很想走近Ken,但總是寸步難移。明明就是站在看得一清二楚的咫尺,但總是不能靠近。Ken也從不知道我一直在看,只顧不停地哭。

我的意識變得焦躁,太過專注想接近Ken的意志令我開始被虛幻的夢境排擠,漸漸徘徊在夢與醒之間。我不想睜開眼,因為一旦接受了現實的刺激,我便要離夢中可憐的Ken而去。我努力地閉著雙眼,努力地繼續墮入夢中。可是眼簾後卻滲著一浪浪強烈但幽暗的光能。那種波長令人很不好受,感覺很著跡,卻又恍如無物。是光,卻不是光。是顏色,卻深濃得幾像漆黑。是黑光。那種發出紫外線的暗紫藍色的blacklight。我始終禁不住好奇心,迷矇地輕輕張開眼睛,想找出那古怪的光源。我將視線由右邊的窗台往上移,可是眼前,就只有慣常的景物-熟悉的天花、熟睡的吊燈、還有在我左邊的Ken的身影。

我沒有將身轉過去面向著他,臉還是迎著窗外淡淡的月色。實際上我沒有看到他,我只是從眼尾的餘光看見了他哀慟的心。那黑光,就是Ken。我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令他痛心欲裂的事,但我知道那是因為另一個她。因為那黑光中還是摻進了繡球花的藍色。一種誘人動心的靛藍色。可惜,那已是凋零中的絕色。事情就這樣告一段落了嗎?我不清楚。

冷不提防,Ken突然緊緊的摟著我。我明白我這刻能夠做的,就是緊握他的手,讓他知道家在哪裡,有誰在等他的門。那凄楚的藍色好像從他手裡的脈動逐點逐點無情地流向我肌膚下的微細血管,在血液中放任地滲透瀰漫,將體內每個細胞也染上憂鬱的藍色。藍色確實是不應出現在生物界的顏色,沒多少花卉能像愛變節的繡球花般綻放出深藍的艷彩。心頭一陣痺痛,是不甘心自己的男人為其他女人心痛的痛,是比起他現在的心痛還要痛的痛。但知得太多的我卻無從渲洩。即使想以偉大的母性用安慰他的量度來忘卻自己的傷痛的藉口也沒有,因為我應該是什麼也不曉得才對的。Ken還是像個被夢魘纏擾的小孩般牢牢地把我摟著,我握著他的手也愈捉愈緊,最後忍不住在他的手背上用力的扭了一下狠狠的。

「嘩!你怎麼了?瘋了嗎?」Ken如意料中大聲呼叫,眼角還流出了等候多時的淚水。

「誰叫你這麼用力摟著人家,想我窒息致死嗎?」

Ken沉默著。在深夜的寧靜中,聽到他微弱的抽鼻聲。機會來了。我把他當作小孩子般擁進懷裡,一手按著他的頭,另一隻撫摸著剛才被我襲擊的左手手背。

「是不是很痛啊?對不起啊!我不是想把你弄痛的啊,只是一時睡得矇矓不懂控制力度而已!老婆仔把你親親抱抱啦!別哭啦!」我一邊鬧著玩一邊安撫著Ken。他悄悄地就乘著這個肉體上的痛楚,叫淚水將心坎裡的傷痛都流到我的睡衣上。「Ken乖乖的,親一下手手就不會再痛了!哭完就不再痛了!不過以後要更乖,不可以欺負老婆仔啊!不然我就不會抱你不再愛你了啊!」將頭埋在我胸口裡的Ken點點頭,呼吸也漸漸變順。畢竟他需要一個藉口缺堤,我也需要一個藉口來洩憤,雖然那憤怒只是很輕微。也許我就是真的很愛他,想要以後的日子都跟他在一起,所以不會固執在這些小波折上。我不想再因小誤大了。

「我真的很愛你啊!」

「我也是…很愛很愛你…所以不要離開我啊…」

「傻瓜…」我把他抱得緊緊,在他的額上和臉頰不停蓋上唇形的印章。

繡球花凋零散碎,櫻花卻再度綻放。傳聞櫻花會因埋在樹下的血淚而開得格外紅粉艷麗,假如我眼中的這棵櫻花也是嗜血的品種,我甘於為它滴下血淚,只要它能開出動人的花朵,甚至結出甜美的櫻桃,再多幾次向我投刀揮劍我都不計較。只要能跟他在一起就行了。可是…你知道嗎?繡球花這可愛的花卉,在花期過後會進入假死時期,只要時候一到,環境合適之時,又會穿上滿身綠葉,盛放冶艷的球狀花叢…

在這個大型商場閒逛,雙眼流連在奢華浮慵的高檔名牌店舖櫥窗上,可是沒有焦點。人太多,又不太想張望人潮,會累得要命,因為銅臭滿身的人總會帶著誇張得要命的刺眼色彩。在無奈等待的這段空檔,果然是暖色系的情感最能吸引我的視線。在首飾店外一對泛起幸福的色彩的情侶,有如路旁的一叢馬纓丹,夾雜著愛情和喜悅的鮮黃艷橙亮粉紅,也跟馬纓丹的花語一樣,激情中帶有相親相愛的和睦。轉眼間,馬纓丹赫然絢爛蛻變,一棵高聳奪目的鳳凰木正在那櫥窗前矗立,樹上恍如烈焰的橙紅色花瓣以火燒的速度蔓延,枝頭上輕柔的羽狀綠葉也漸漸變成不死鳥身上華美的外衣。計劃中的求婚一如所料的成功了,就算男方有多胸有成竹也難掩興奮之情,尤其在快要高興得要哭出來的未婚妻旁邊,二人同步的情感就如那棵鳳凰木一樣,幾乎都只有激動的表現。連在一起的情緒比起獨自的精彩更攝人壯觀,那種連鎖式互動的戲劇性變化讓我投入得喘不過氣來。幸而這次只是兩位幸福的準新人。鳳凰木這代表等待的花朵,終於也等到了美滿的新開始!我不禁替他們高興,咀角揚起微微的笑容,遙遙地為這雙戀人寄上祝福。結婚。這個還是我的夢想。不對,不應說成夢想,那是目標才對。但Ken從來都沒有表示過意願,我應該多給暗示嗎?他不知道我想跟他結婚嗎?

電話突然響起那首我們之間的歌曲,我按下了接聽鍵。「喂~你在哪裡啊?」

「我在趕過來,多等我五分鐘吧!」電話另一端傳來輕微的喘氣聲,看來Ken真的在趕路前來。

「好了好了,老是這樣子,你五分鐘內不出現的話我便要自己回家了。」我確實有點生氣了,可能是妒忌之前看到的那對情侶吧,心裡早已有點不是味,加上不解人意的他,遲到不單止,之前還要搞外遇…算了,過去了我就不應再重提…但他會否因為跟某人見面才會遲到呢?雖然他看來好像早已死了心,但誰人能夠擔保?女人有疑心都是為了保護自己玻璃造的纖細心靈而已,是天性啊!有點不忿的我語氣粗粗的加了一句追問,「你幹嗎又要遲到?你到底搞什麼?」

「沒…沒有什麼,臨時有點急事罷了…」他顯然在瞞著些什麼。女性的觸覺和直覺都一致同意他正對我撒謊。找一個性格憨直的男友不能保證他不會隱瞞欺騙你,默不作聲隻字不提反而是他們的拿手技倆,但只要讓他們開口,破綻立時隨手拈來三數處。尤其在出奇不已的時候,只須稍加一兩分的怒氣,他就束手無策原形畢露。我決定不作聲,且看他會怎麼樣。

電話只傳來街道上的繁囂,還有Ken的呼吸聲。十秒過去,兌成十分沉寂。我還是沒有作聲,腦海裡風平浪靜。身邊走過的一家五口自遊行同胞擾攘地喧嘩著,我只專注在電話彼方的回應。是在耍固執嗎?

「姍,不要生氣好嗎?有什麼事也讓我們見到面再說吧!」惶恐、焦慮、失望,一連串負面的情緒單從聲線也察覺得到。

「有什麼不能現在就說?有什麼隱瞞著我嗎?」我明明就沒有在生氣,我只是鬧著玩戲弄一下他罷了。真的,我沒有生氣。真的沒有生氣。即使他真的有外遇,我真的沒有生氣。即使他真的在隱瞞,我也真的沒有生氣。即使他真的對我撒謊,我也沒有生氣。真的沒有…真的…沒有?我在對自己撒謊…嗎?

我拖著肢離破碎的身體回到家中。很想將頭栽進溫水浴中好好睡一覺。很累。但大概睡不著。癱在沙發上,望望牆上的掛鐘。那個我們一起挑選,還因此而吵了一場小架的白色掛鐘。鐘面上沒有數字,只有三枝銀色的指針。他老是埋怨會看不懂時間很不方便,但現在他只花一秒瞄過掛鐘就能說出時間了!現在?現在是什麼時間,我都看不出來。眼前的影像有如海市蜃樓,隨著不同的拆射率搖曳不定。忘了時間,也沒所謂了吧!可能還更好一點。揉揉雙眼,差點沒把眼球都擦痛。很想洗個臉,於是使勁地用那雙痠掉的腿撐起身體,跌墮地走到洗臉盆前。霎時,大腿就不中用地抽筋起來。蹲了一個多小時的代價,換來的除了皮肉之苦,還有什麼?發抖的手扭開了水龍頭,在銀色的不鏽鋼上,手掌還沒有認真清洗掉的痕跡十分礙眼。乾涸了的褐色,薄薄的隨意的,依附在手上。很想將之洗掉,又不忍就這樣付諸流水。看看鏡中的自己,一張只有倦意的臉,除了泛紅的雙眼,沒有半點色彩。是看不出色彩,還是沒滲出色彩?我不懂。

冰冷的水在臉上刺激著每個毛孔,無數的感冷神經傳遞一連串的訊息到脊髓,面部肌肉連帶氣管本能地緊張收縮,使我急速倒抽一口氣。Ken每次也會暗暗取笑因此而令自己鼻子進水的我,但同時間他就會遞上毛巾,另一隻手輕掃我的背。狼狽的找到了毛巾,把臉稍為抹乾,有比較清醒了點嗎?看一下手上拿著的,是他的藍色毛巾。這是剛在上星期才更換的新毛巾,軟柔的棉毛質地貼在臉上讓人有種被憐惜的感覺。藍色是他最愛的顏色,所以日用品我都為他挑藍色的。牙刷、剃刀、浴巾、拖鞋統統都是藍色,跟我偏愛的白色搭配出安靜舒泰的氣氛。可是,我現在卻什麼都感受不到。我只知道,我的雙眼感到不適,眼球不停抗拒著黏附著的隱形鏡片,還試圖用淚水將無形的束縛消除。自問無力再與自己任性的感覺周旋,隨便的將鏡片拿下來往洗臉盆丟去,蹣跚地返回客廳。

雙手探路似的往茶几上亂摸,找到了那副黑框眼鏡的同時,原本靜躺在茶几上沉睡的電腦被我的亂碰驚醒了,屏幕亮起刺目的白光。我將那副度數有差的眼鏡戴上,合起雙眼迴避著令人清醒的光線,用心去感應一下鼻樑上那緊貼的觸感。腦海中釀起了思潮的海嘯。所有一切都從眼前猛然消退無跡,但餘痕遍地,之後捲起風湧的激盪,將目光都吸噬到看似虛無的盡際,再親目看著萬丈浪壁趨步而至,不知從哪裡掉下來的細碎浪花,化作蝕骨的雨水,一滴一滴落在赤裸的肌膚上,隨後渾身冰寒,張望八方看不見陸地,只有無限的思念,眼眶和鼻孔都盡是海水的氣味,浸沒在凶猛的汪洋中直至窒息斷氣。

電腦傳來一陣聲響,將我從那無邊的海洋裡召回來。頭猛地往前傾,整個身軀也被帶動,有如在巨大的漩渦中逃出生天,剛好抓緊呼吸最後一口氣的時機。額上、眼眶、臉額、唇邊,都是海水。不,那不是冰冷的海水。餘溫還被困在細小的水珠中。那淡淡的鹽份從嘴角溜進敏感的味蕾上,更加刺激了鹽水的流量。嘴角抽搐地震顫揚起,兩邊的小河流乘虛而入。我沒發出一點聲響。我只有聽到雨灑落地的零落散碎。還有再次響起的那現實的呼叫。

Ken習慣在上班時候將電腦設成睡眠待機模式,方便他隨時在公司連線回來。他的MSN大概在電腦醒來的一刻變回線上狀態,於是便發出收到訊息的通知聲效。我好奇的把電腦移到面前,看一下是誰給他發短訊。以往我總會尊重他的私隱,從不會檢查他跟誰人在網上聊天。但到了現在,已經沒所謂了。是那個女子給他發了些什麼甜言蜜語嗎?心裡感覺怪怪的,很怕眼前的現實與自己的預想相符,但又不甘心不來個查證。看看正在閃爍的視窗,名字不是什麼可疑的女生稱號,心裡哽住的那顆大石應聲掉落無影,但胸口的沉重並沒有半點消減。

我將來自Joe的對話視窗放大…

「Yo man!」

Joe和Ken是從大學時代認識的知己,是他少數的知心好友之一,也是我倆之間較熟絡的共同朋友之一。

「你心情已經好了點嗎?還有沒有找她?」

她?是那個外遇嗎?

「用不用今個周末陪你去喝喝酒讓你吐一下苦水?我們都有一陣子沒有聚了!」

對了,剛才忙亂間完全忘記了也要通知Joe一下…指頭放在鍵盤上,正準備回應些什麼,但念頭卻轉移到某個別處。右手拿起滑鼠,畫面上的游標在對話視窗的上半部停住,虎視著面前的目標。不要按下去嗎?不,要按下去。不然我永遠也不能安心,即使什麼也都已是歷史也好。游標對準「檢視完整對話記錄」的連結,右手食指在微抖中奮勇地按了下去。對話記錄的視窗隨即彈出,在載入中的空白畫面將我的腦海也換上一片迷矇蒼白。

我換上自己的眼鏡,在無盡中的字海中,我不知應該找些什麼,也不知會找著什麼,只想找到事情最初的一些端倪。沿著日子的倒行,他們二人的對話也就越清晰。「Florence」是那女孩的名字。終於找到了這個話題的開端。

Ken健:你記得大學那個劇社的EVP嗎?

型男出Joe:你說我們那屆那個?讀中文系那個Winnie?

Ken健:不,是我們三年級那年,即是我們的師弟妹那屆。

型男出Joe:怎會記得!我又不是劇社的。怎麼了?

Ken健:剛剛在facebook,她加了我。

型男出Joe:師妹嗎?什麼名字?美女?

Ken健:Florence Yau。你自己去看看。

型男出Joe:不是我杯茶。

Ken健:哈哈!原來大學時代我跟她有丁點關係,但我完全沒印象…

型男出Joe:你們有曖昧?!

Ken健:不,不算得上吧。至少我當時沒有這麼想過。她只是曾經送過一份生日禮物給我,還約過我吃飯,但我回絕了。可是我真的一點印像也沒有,就算她重提了,我也記不起來。是不是很糟?

型男出Joe:那又有什麼大不了?都那麼多年前了!如果你對她有意思的話,早就跟她有一手了,何須等到現在?你連少許印象也沒有,那就證明了她只是個路人甲,所以你無需要介意。

Ken健:她說自從那次被我拒絕了之後,她傷心了很久,差點連學也不想上。她說一直都有記掛著我,所以在facebook看到我的檔案就主動發訊息給我。我一直都沒為意她是誰,直到她告訴我以前發生過的事為止。

型男出Joe:她也真夠運,你們都算有點緣份。但那又如何?你對她有興趣?你已經阿姍了!別多心!

Ken健:我也知道…但你有沒有發覺,她現在的樣子,跟阿姍很相似。

型男出Joe:什麼?真的耶!尤其是笑的時候!只不過阿姍沒有她那麼嬌小。

Ken健:對啊!性格上也跟阿姍很不同,感覺上就好像兩個反面。太極中的陰陽魚啊!

型男出Joe:別說些古怪的玄學字眼!你是不是已經動心了?

Ken健:你想想,如果有兩個外表幾乎一樣,但性格剛好互補的人,兩個都對自己有好感,不是很難得嗎?

型男出Joe:你也說得對…

我看得呆了。打開瀏覽器,去到facebook的版面,在Ken的朋友列表中,找到了那個Florence。我不敢相信自己的雙眼,因為屏幕上的那個女生,果然長得猶如我自己。一大片紫色的浪潮在眼眶溢滿,毫不留情地令視線染得失常。我只看得見不同程度深淺的紫色。鬱金香、毋忘我、玉簪、桔梗、非洲菊、風信子、三色堇,成千上萬的紫色花朵肆無忌憚地有如在野地上雜亂囂張地生長、含苞、鬥艷。當中最狂妄、最跋扈的繡球花,鋪天蓋地擅自在我視界的任何一個最微細的角落都留下了深刻的紫。

我將對話記錄繼續往下翻,淚水就一直流下來。Ken在夜裡除了跟Florence在電腦上通訊,還悄悄有通電話…

Ken健:剛剛跟她通了半小時電話,很甜…

型男出Joe:噢?很高興吧?

Ken健:嗯!她把大學時代她對我的感覺說出來了。我感覺有點愧對她,很想補償。

型男出Joe:怎樣補償?她現在還對你有感覺嗎?我想或多或少也會有吧!不然怎會主動找你!

Ken健:雖然她沒有說出口,但言談間我是感覺得到她對我也有一定好感的。

型男出Joe:所以你就決定一腳踏兩船了!

Ken健:我也不知道。我跟阿姍就是好好的,跟平常沒分別,我也打算跟阿姍天長地久,但另一邊Florence也很吸引,可能部份是因為心裡的愧疚感所致吧!她也有對我說,我已經有阿姍,不可能跟她有些什麼,即使我告訴她我對阿姍的愛只會有增無減,唯同時我也會喜歡上她。

型男出Joe:她的話也不無道理,你已經有穩定的女友,而她假如勉強跟你一起,怎說都只能說是第三者,對她不公平,對阿姍更不消說了。

Ken健:話是這樣說沒錯,但我就是覺得我能夠同時愛上她們兩個,而事實上這幾天我對阿姍的感覺也沒有因為Florence的出現已轉淡,反而不知怎的更加愛她。或許是因為我無意中也把阿姍當成是Florence了吧。

型男出Joe:哈哈,她們二人確實很像,何況Florence跟你還有些十多年前的淵源,我也理解你為何會對她有些情意結,如果發生在我身上我也會把持不住。那你還是想跟Florence有進一步關係?約個晚飯?上床?

Ken健:約個晚飯倒是很想,說實的,反而沒有想過要上床。我希望跟她先有感情再算。

型男出Joe:偷腥卻不上床,你搞什麼笑?

健Ken:哈哈,我是認真的!說到底,在外形上她跟阿姍總是有相像的地方,我倒是想跟她多點溝通接觸,感受一下和阿姍一起時沒有的溝通和話題。阿姍性格比較踏實,但Florence則是非常愛玩健談的那類可愛女生,我偶爾也想換一下拍拖的氣氛嘛!雖然說相處了差不多三年、自己最熟識的感覺才是最安穩最合身的。對了,我其實想跟阿姍說我遇到了這麼的一個人,但我反而卻愈來愈愛她!

型男出Joe:你想找死?阿姍始終是女人,不吃醋鬧分手就怪!你是白痴嗎?

Ken健:所以我就是說想想罷了!我很愛阿姍,所以很想對她坦白!

型男出Joe:白痴的!你愛她就別要對她百分百坦白!

Ken健:我真的很愛她啊!

型男出Joe:夠了夠了!很難受!死變態!你不要搞出爛攤子來就行了!什麼事也好,一定撐你!

我垂下頭,嘴巴只管猛地張開,但並沒有哀慟的喊聲。淚水在鏡片上流曳、結聚、滿溢。兩個凝在半空中的鹹水湖,滴答、滴答、滴答,愉快地迎接著來自上面兩顆黝黑星體溫潤的滋養,悲愴地將過剩的淒涼在湖邊不捨地送走,流向冰冷的紫色奈落。滴答、滴答、滴答。眼鏡在過多的汗與淚煽動下,任性地帶著兩片湖泊由我的臉上一躍而下,發出生硬無情的碰撞聲。我深深的抽一口氣。那一刻,世界靜止了,連時間的腳步聲也暫停了。我閉著氣,好讓連肺尖的細胞也能好好認真地工作一下。使勁地將那口氣緩緩地呼出。那過程長得有像一分鐘之久。之後,臉上的肌肉突然一致通過要造出最複雜、最大規模的合作,連聲帶也以行動和議,發出了連我自己也覺得怪異的愉快笑聲。Ken這個傻瓜,真的不知道他是狡猾還是老實,總之就是讓人又愛又恨,明明應該要生氣的卻又叫我狠不下心,暗地裡還叫我有點甜絲絲,擁有這麼的一個男人真是我的福氣。他真的很愛我,我是知道的。他有用口說,也有確實在做。但現在,我竟然再也看不到,那櫻花嬌美的粉紅色。我雙眼有如加了紫色的濾鏡般,所有映入眼中的東西,都變成紫。

本來我們就是在計劃怎樣歡天喜地去迎接一個月後的三周年紀念日,之前還討論過要不要回到我們相遇的京都玩個幾天。是我說了不應該的話,所以都把事情都搞砸了嗎?要是我那時沒有佯裝嬲怒,硬要說些咄咄逼人的話;要是我那時沒有氣忿衝動,不停的催趕要脅他;要是我那時能夠好好地等,將對自己男友的信任提出來,世界是否都會變得不一樣?為什麼我要在哪個時候才忍不住自己的挑剔?明明都已經安份了,但我心底裡還是很在意嗎?是因為我的不信任、對自己的沒信心,才導致當下的結果嗎?是我錯了。我不應懷疑你,我不應催促你,我不應對你生氣,我不應小覷我們之間的愛情。我知道錯了。明明你就是努力地工作,為我們的將來打算;明明你就是對我情深意重,為我準備了驚喜;明明你就是要將我愛得更多,為我的夢想努力前進;明明,你就是不會離開我的。我真的知道錯了。你可以原諒我嗎?我都哭成這樣了,你可以回來,抱著我,叫我不要哭了嗎?

腦袋在混沌的迷宮中遊歷了片刻之後,又沉寂起來。再次拿起了他的眼鏡,架在鼻樑上,走到他藏著小秘密的小櫃前,輕輕地拉出那小小的抽屜。他為了我,改變了吸煙的習慣。雖然沒有完全戒掉,但他承諾過不會在我面前讓我看到他抽煙,這三年來都沒有破過諾言。在抽屜裡我找到了那綠色盒子的香煙。我拿著盒子,笨拙地揭開紙製的盒蓋,掰開金色的箔紙,將盒子湊向鼻尖。醇香的煙草氣味透過鼻孔直衝氣管,強烈地刺激著嗅覺感官細胞。大腦對這股新鮮既密集的訊號反應大作,一股飄飄然的錯覺令我神智有點迷糊。為了熟悉這種官能刺激,我再使勁地吸一股氣,這次把盒子放得更貼近鼻孔。

有點相似,但還有很大分別。Ken身上透著的淡淡香煙氣味,跟這個還是有差別。是火。點了火的煙草會散發另一種氣味。我在抽屜裡找到一個藍色的火機。我點了火,將一枝香煙往安定的火苗送過去。香煙的捲煙紙在瞬間火紅地燃亮著,但也在轉瞬熄滅,只剩下變化不定的橙紅色邊緣,在香煙的末端故作忸怩,然後愔然落幕。我模仿著Ken點煙的動作,將香煙銜在兩片唇之間,將火苗往殘缺的末端送去,同時隔著濾嘴將煙草的氣息吸進口腔。一種刺喉的溫度令敏感的氣管倏地收縮。我被嗆到了。不知應該怎樣才可把香煙拿好,慌亂地用姆指、食指和中指將它捏緊,另一隻手則撐在櫃上支持著咳嗽得搖晃著的身軀。身體雖然對香煙的煙醺感到不滿抗拒,但心靈卻找到了充分理由去依賴這種氣味。大腦的記憶區域同意這種刺激即使強烈得未能適應,但這其中確切地包含著那同樣的、令人依戀的安全感,一種獨有的氣味,一種熟悉卻又不完整的香氣。欠缺了由Ken的體溫所昇華的氛香煙草味。

我再用雙唇夾著香煙,慢慢地、深深的,將那有如毒癮的感覺,吸進體內。當口腔、氣管、小支氣管、肺氣泡和血液都浸浴在尼古丁和焦油粒子中,我屏住呼吸。從未有認真去記住、也沒想過要去忘記的那股氣味,今晚,我竟然要用這種手段來尋覓。如果Ken看到我現在這副模樣,不知道他會高興還是生氣呢?我希望他會回來目睹犯案的這個時刻,將我捸個正著。我繼續下去的話,他就會回來對嗎?對吧?沒有人回答我,也聽不見開門的聲音。沒有人回答我。我再吸了一口,將煙雲吐出來,同時腦裡自動響起了那首貼題應景的歌曲。用了這麼短促的時間真的能足夠掛念誰嗎?我答你,否。於是,我隨著第一根煙的殆盡,為第二根煙燃亮了它乾涸的靈魂。

兩枝香煙的時間,說長不長說短不短,卻也沒有剛剛好的感覺。隻腿站得有點僵,臉上的銀鏡也悄悄地被地心吸引,逐毫米地向鼻尖移行。我輕托一下眼鏡,發現眼前的景物有些異常。我來回試驗,證實了自己不妥的地方。我明白這影響將會是一生一世的,因為那衝擊太大了,大得難以接受和消化。正往沙發走過去的時候,MSN又鳴叫起來。還是Joe。Ken有一個這般關心他的好兄弟真是今生無悔。男人之間的友情雖然並非我能理解,但他們十幾年的感情深厚的程度絕對可想而知。我正猶豫要怎樣開口告訴他。

我在對話視窗中回應著Joe,打了幾個字:你好,還沒有睡嗎?

那已經是凌晨的二時十七分。

型男出Joe:還早呢!你怎麼了?

Ken健:沒什麼

型男出Joe:你不是Ken…是阿姍?

Ken健:嗯,我是阿姍。

型男出Joe:噢?!為什麼你會在用他的帳號?他在洗澡嗎?

Ken健:不是。我有一件事件要告訴你。

型男出Joe:什麼事?你們…因為某些事吵了?

Ken健:不。我跟他沒有吵。剛才他還向我求婚。

型男出Joe:真的?!那你應承了嗎?恭喜恭喜啊!那臭小子怎麼會這麼突然,連我也沒通知一聲,太過份了!

我震抖的手再繼續不下去。全身肌肉都好像跟大腦失去聯絡一般,我感覺不到自己,也控制不了自己。我只能保持著虛浮的姿勢奮力地放聲哭叫。一整晚的強行抑壓終於成功反彈,爆發出來了。腦裡不停重播著那個時候的畫面和對白。

「有什麼不能現在就說?有什麼隱瞞著我嗎?」

「好了,我跟你說。姍,你聽好,我們結婚吧!」

那一刻,我看到了漫天的櫻花,在艷陽的染色下變成一片無比喜悅的金光璀燦,連電話另一端的Ken流滲出來的情緒,也在同時間為我的繽紛世界共鳴著。我們終於都能走到這一步了!我正要回過神來給予反應,電話就在短短的十分之一秒傳來嘈雜的汽車聲隨即掛斷。我立刻按下電話的撥號鍵,雙腳在潛意識驅使下暫時進入自主行動模式,朝著Ken慣走的那條路徑急步奔馳,心裡焦急得快要叫出來,但電話總是接不上。走到商場入口,看見癱瘓著的交通,還有一堆湊熱鬧的人群。我加快腳步,跑到一輛在行人過路處歪斜地停泊著的車輛附近,再往人潮圍觀的中心點奔過去。我在外圍站住了,還沒有看到什麼,但只見面前的人一致地散發出瘀黑的藍色,還有在濕透的泥土上腐壞著的枯葉色,我膽怯了。一定是有人躺在前方距離才幾米的地上,而且狀況一定令人難過不已。我不希望那張臉是我熟悉的憨直傻氣,我的肩膊祈盼在這刻被他溫暖的手突然按著,再送來一聲「你在看什麼熱鬧?」。我稍為移步向前,正要準備穿過人群,交通警察亮著警號和閃燈來到。人群自律地慢慢散開,在空隙之間,我忍不住走到了圓心,想要一個証實。

一名男子躺在地上無力地掙扎著,可惜地上的鮮紅色濃稠液體將他黏在地上,他只能作出微不足道的反抗。他的臉上都是斑斑的不同形狀的紅色,瞪得極大的雙眼奮力地四處張望,以彌補頭頸無法移動的限制,但就是沒有焦點。從來沒有看過Ken這種模樣,所以大腦根本無從比照,不能分辨躺在血泊中的到底是不是自己真正認識的那個人。面對這種情景,這刻的我竟然冷靜得訝異。我再往前走了兩三步,發現一副見慣的黑框眼鏡。我彎低腰,伸出右手想去拿起那眼鏡,就在這個時候,我感覺到一道有力的視線投向自己身上。躺在地上的他,終於以他慣用的笑容迎接著我的到來,只是在那慣常以上,那笑容充滿著痛楚和無奈。

我跪在粗糙的馬路上,不管膝蓋上破損的皮肉和融在一起的兩人的血,爬到Ken的面前。Ken提起了他的右手,在剛離地的半空中乏力搖晃。我趕緊用雙手捉緊那牽了差不多三年的手,兩隻訂情紀念戒指在激情地碰撞著,發出玲瓏單調的悲歌。兩棵櫻花樹在那裡互相摟纏,化成連理的巨木,拼死地開出粉白色有如婚紗般溫柔神聖的八重關山櫻。我看見Ken的左手在地上找尋什麼似的,最後他的表情告訴我他找到了,可是可憐的他,連聲音都發不出來,只有用血跡斑斑的笑容安慰著我。但他並不知道在他嘴角和鼻孔一直滲出來的鮮血令我的心痛得快要碎裂,而我卻要盡力掩飾自己的哀傷,縱使我知道自己的演技其實甚無說服力。他的左手握著一件小東西,他以眼神著我拿來看看。是一個細小的盒子。由淡淡米白色的絨布包裹著外層,飾以金色的幼細絲線,一個擁有圓角的正方形可愛盒子。在暗紅色的生命點綴下,那小盒子變成一朵美艷動人的八重關山櫻。我猜得到裡面是什麼,連理樹的櫻花此時盛放得更洶湧,同時掉落成一場櫻瓣雨。櫻花的古老傳說總提到屍體和血水都會令櫻花更壯健茂盛,但這時花開的速度開始追不及花落的急促,Ken也好像在打睏般,即使他還在極力對抗,那半垂的眼簾不由自主地想要閉合起來。

粉白的櫻花雨停住了,樹上沒有留下一片餘瓣,鋪滿一地的,都化成了蒼白的白玫瑰,在一片紅色的滋養下,漸漸開成深紅得近乎黑色的玫瑰。救護車上我一直握著Ken漸變冰涼的手,所有見慣的事物都變了樣,連我的視野也變得只剩下那血腥的暗紅,我知道,我的情緒也變成失控磞潰的堤壩。

沒有變的,只有那副黑色膠框眼鏡,和那朵最後的、永遠的八重關山櫻…

(四年後 - 後記)

「我們書店裡確實有這麼的一位服務員沒錯,但現在剛巧是她的休息時間,所以不在店內。如果先生想找哪一本書也可以向我查詢,我是Cammie,很樂意為你服務!」書店裡嬌小可愛的兼職店員落力地表現出專業的殷勤態度,還有招待男顧客專有的附加服務-萌到不行的語氣表情。一心恃著這項必殺技來加分,為將來成為全職員工努力拋媚眼耍可愛的Cammie,從來都受到不少顧客的稱讚,連老闆也覺得她是個不可多得的好幫手。可惜這家書店舖面細小,老闆說同一時間內只要兩個人看店就很足夠,所以只要有那個全職的女人存在,Cammie都無法成為全職員工,無法更加接近氣宇軒昂的老闆。

難得有位外貌不俗的青年來到這家古舊又古怪的書店裡,Cammie還以為可以不用再跟中年男人和老頭子搭訕,趁著老闆到了歐洲旅行,那個礙眼又礙事的女人正好外出休息,心情暢快地跟年紀相若的顧客聊聊天。怎知,那男子對Cammie毫不感興趣,還送上一句「你沒有能力幫我,只有她才可以。」Cammie的怒火妒火全開,但為保持服務員的親切形象,縱然聲音變得有點粗、眼睛瞪得有點大、嘴角笑得有點抖、拳頭握得有點緊之外,一切都和平時沒兩樣。至少她自己是這麼認為。

「雖然她應該差不多要回來,但若然你告訴我你想找哪本書,我也能馬上替你找到啊。」

「是這樣嘛…?」男子打開手上殘舊得有像古董的一本筆記簿,翻著厚厚的書頁。這本筆記簿跟這裡的書很合襯呢!都是老舊的東西…很值錢的吧?!Cammie呆望著男子忙碌的手指。那根幼長的食指在筆記本上敲了兩下,男子毫無表情地望著Cammie,Cammie本能地回以可愛的淺笑。

「我要找的,是Magika Bimillionairéte時期的Selexial Telefatále bon Shutte,Charmae Edition。」

「什麼?!」

「Selexial Telefatále bon Shutte。」

「那是法文書嗎?我到法文書區幫你找。」

「不對。那是…」

「那本書讓我來拿給你吧,先生。」書店狹小的門正在掩上,走進來的是一位束著馬尾,架著黑色膠框眼鏡,身形瘦削的女子。

「你回來正好了,這位先生想找你。」Cammie雖然覺得那女人礙手礙腳,但她的回來正好替Cammie解窘,立時叫她鬆了一口氣。那男子說的那本書到底是什麼東東,Cammie完全摸不著頭腦,但這些場合屢見不鮮。那些看來身無分文的老頭經常也來買那些怪到不行的書,連書名也無法記得住但卻幾百元甚至幾千元一本的古董書。可是,店裡就只有她一個不懂得那些書,連放在哪裡也不知道。店長就不消說,但連那女人也對那些書名好像耳熟能詳,她真不簡單,難怪顧客們都愛找她幫忙,自己始終望塵莫及。要成為全職店員跟老闆朝夕相對,看來只是少女豆芽夢。

「Cammie!」那女子突然的叫喚,把白日夢中的她叫醒了。「是!怎麼了呢,姍姐。」

「老闆現在應該正從機場過來,你跟他說,我今天要先離開…不,你跟他說,我有緊急事情要辦,明天開始就不能回來上班了。」

「什麼?」Cammie心想,今天的怪事會不會來得太多太快?

「你在這裡都兼職了一年多了,老闆應該會聘用你做全職店員的,別擔心。」

「可是…」Cammie突然間不知道要說些什麼,矛盾的心情令她的舌頭胡亂地拉扯著。

阿姍輕輕將眼鏡滑下,露出有如獵豹的雙眼,稍稍看過正在傻笑的Cammie。「你是個可愛的小女孩,老闆會喜歡你的。對了,買一盆粉紅色的仙客來放在店裡吧!那跟你們很合襯的。」

阿姍面對著在門前等待的那個男子,輕輕用右手姆指和食指捏著眼鏡架臂,低喃著:「Ken,放心,有你跟我在一起,沒問題的!」

「我是阿姍,請多多指教。」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