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年11月1日星期一

初空幻想 - 雛始之序

今年的雨季來得晚,也結束得晚。冬至都快要來了,雨還是一直地灑。因為村子在山谷裡的關係,氣候變化總是很鉅大,可以下起一整天的豪雨,甚至三天完全不休止也不是什麼新鮮事。可是今次的這場雨,卻下了七天。山水村,顧名思義,就是被山所包圍、依傍水流而建的一條小鄉村。左右將山水村包圍的兩座山,由東方伸延至西南方那座山綠油青蔥,名叫青桐嶺;由東方伸延至西北方的叫玄風山,山陂非常險要,滿是奇形怪狀的岩石。村裡的傳說流傳,在千多年以前,青桐嶺和玄風山本來是同一座巨山,名叫甲天峰,是一座資源豐富的寶山:山腳蘊藏各種珍貴礦石、土壤含有稀有的微量元素、長滿各種優質林木和草藥、通山皆是成群的野生動物,最重要的是從山峰的甲天池流湍下來的那條瀑布。那條瀑布名叫脈源,就像甲天峰的血脈一樣,將從天而降的純淨池水灌遍全山,流經甲天峰以西一帶的地方,直到距離甲天峰十天路程之遠的沐湖。沐湖聚集了由甲天池流下來、充滿天上陽氣的純淨之水,加上來自地上其他細小川河和深藏地底的地下水,彷如將天和地的所有精粹都聚在一湖,加上沐湖位於西方的盡頭,一如其名,正是太陽西下之地,有如太陽沐浴之地,同樣也是月亮的休憩之所。陽消即陰生,陰息即陽長,沐湖就有如見證著每天陰陽交替的一池靈水,平靜如鏡的湖面甚至將一切變成自己的私藏品盡收湖底。就在第三百六十六次滿圓西沉的時候,湖水不再安份,無風起浪,育出了一隻靈獸。村民為這隻靈獸擅自地起了一堆名字 - 空鮫、池鮫、凝神… 典籍中最常用的一個名字,是悅蜃。悅蜃於沐湖中自由暢玩,與日月同暉,與星宿同曜,從此沐湖不再平靜嫻婉,變得生機勃勃。湖水四濺溢出,令湖邊長滿了各種靈草幻木,也吸引了多姿多彩的生物在湖邊繁衍,形成了沐湖周邊精彩的獨有物種,其品種之多、款式之雜,與甲天峰的生態可爭長短。


可是,沐湖始終只是甲天池的一處分支,才不過是天上靈水落到地上流過千里才匯聚而成的一湖淨水,論靈氣和純度,怎也無法跟甲天池水同日而語。由湖水而生的悅蜃,同樣地因為混有大地的坤陰之氣,變得陰陽混雜。雖然亦因此能夠生出無窮萬物,但悅蜃卻無法融入大氣的乾陽之中,只能在沐湖的水脈中活動。悅蜃的根,一半是來自甲天峰的甲天池水,牠在沐湖中待得久了,竟然想要回到自己的源頭,到甲天池去。牠認為在那麼牠就可以擁有能融入乾陽之氣的能力,可以離開沐湖,到其他地方生出更多新物種,甚至,將甲天池變為自己的據點。悅蜃選擇在冬至的那個日落時份出動。冬至之時為一年中日照最短陽氣最弱之時,挑選這個時份離開沐湖,理應不會被甲天峰上的牠發覺。當太陽完全浸沒在沐湖中,悅蜃將陰長陽息的那口靈氣一滴不漏地吸取之後,牠將自己換上暗藍的外皮,飾以點點白亮耀眼的星宿,化身為夜空的倒影,在東方的河口逆流而上。對人類來說十天的路程,悅蜃以謹慎的游速,花了三個晝夜來到了甲天峰的山下。在這三天間,悅蜃在日間化身成河水,以避過牠的耳目。在悅蜃停留過的河道都因悅蜃龐大的靈力被向外擠壓,分別形成了三個湖泊,後來被取名為日寧湖、月悄湖和星謐湖。悅蜃在甲天峰下望著洶湧澎湃的脈源,心裡極度渴望著回到甲天峰頂上的甲天池。淋浴在無比潔淨的脈源下,悅蜃洗去了一路以來的塵埃和疲憊,靜心地盤算著攀上甲天池的計策。在脈源下待了十多個晚上,終於等到行動的時機 - 臘月的朔日。太陽月亮不相見,連反射陽氣的月亮也被黑影所蔽蓋,為陰陽兩氣混沌之時,有利陰陽靈氣所生的悅蜃潛行密動。在脈源下停滯的十數天不是白過的,悅蜃的身體已被強勁的瀑布流水打磨得光鮮耀眼,充滿陽剛的靈水在悅蜃的外皮上注入了強大的乾陽之氣,有如一層精心打磨過的戰甲,全身長滿堅硬如鑽的鱗片,外剛內柔的悅蜃看來威風八面。此時的悅蜃已經不用藏頭露尾,意氣風發地露出真身,伸展利爪,擺好架勢準備沿著脈源逆流爬上,給那個牠一記突擊。悅蜃以高速由甲天山麓往上爬,鋒利堅硬的四爪插進山石中有如在濕土上扦插般輕易,不消一刻鐘,已經爬到了甲天池畔。在沒有月照的晚上,天上繁星特別明亮,為深藍的夜空點上閃亮的綴飾。甲天池將這幅安靜的圖畫完整不漏地複製過來,與天空融為一體。悅蜃看到眼前景象,呆住了。


甲天池為天上靈水之源,為生生不息的活水池,雖然脈源的湍流代表池水仍然在不停生產著,但這毫無動靜的池面,顯然是有點不妥。可能性只有一個,就是牠早就發覺到悅蜃的舉動,並早就作好準備。牠就是甲天池的生命之源、甲天峰的守護者。從來沒有出現過牠的詳細記述,連在典籍中記載的名字也只得一個留白,所以後人只好以「無」來代表牠。「無」的外形到底是怎樣實在無法稽考,從古書上所述,「無」是無物、無色、無影、無形、無實,所以後人取其象徵 - 「無」為代稱。「無」早就在悅蜃離開沐湖的一刻起已經察覺到對方的潛遁。雖然悅蜃身上的靈氣混沌不純,跟純陽的「無」來說應是閒角一名,但正因其陰陽俱備的特性,其能力變化和能可性均難以預估,以純陽之氣迎擊也未必能夠潰之以一發。「無」的職責,是守護甲天池水的純淨靈氣,用以滋潤大地,保持陰陽均衡。假如悅蜃跳進甲天池,池水的陽氣會被悅蜃的混沌所玷污,失去了純淨的靈氣,破壞生命的平衡,甚至令世界走向破亡。悅蜃四處張望,並以頭上的角來探聽四周的氣息,以求找出「無」。本來只想尋回根源的悅蜃,在這刻想要得到更多。假若能夠將「無」收進體內,就代表甲天池的淨水也一併歸為己有,再回到沐池將兩水混合開枝散葉,就可令世界變成自己的創作品,成為掌控萬物的根源。悅蜃展開身上堅硬的鱗片,化為銳利的刺甲,對準剛鎖定的方向 - 強烈陽氣之處、「無」的所在地,將身體幻變成一柱佈滿凶猛利刺的水箭,直奔向「無」。「無」在此時發出強大的光芒,將黑夜變成白晝,用力向悅蜃發出一聲咆吼。一股純陽之氣將悅蜃身上的硬甲完全破壞,悅蜃順勢變回龍魚之形,想逃進甲天池暫避。「無」當然不會容許池水受污染,變成一層金光燦爛的光霧覆蓋在池面,不單保護著池水,讓悅蜃無法逃到水中喘息,也利用純陽之力給予悅蜃沉重的反擊。被彈飛的悅蜃在脈源的源頭重整功架,「無」則在接觸過悅蜃之後模仿成悅蜃的模樣,身上發出無數的白金光芒。悅蜃面對出現實體的「無」,感到莫大的危機正在步近,但牠仍在偷偷地想著對策。即使無法得到「無」,也要將純淨的甲天池水帶走。悅蜃悄悄地將脈源的陽氣聚在「無」看不見的尾巴之上,本來被粉碎了的刺甲在粗壯的尾巴上重新構建。「無」在甲天池上浮游著,池水變得波漣起伏,陽剛之氣不斷積累,決意要以一擊轟走毫無防備之力的悅蜃。「無」潛到水中,消失了好一陣子,在寧靜的夜裡,只有星宿在閃動。「無」在悅蜃面前突然冒出,一股氣流在「無」的兩爪間凝聚,正要將悅蜃吹飛。悅蜃迅速地放棄實在的形態,化為流水順著脈源避開了猛烈的攻勢,強大的熱氣流在甲天峰上捲起,劃出一道刺熱亮光。悅蜃雖然藏身瀑布之中,但仍可感覺得到空氣中炙熱的烈風。悅蜃心知「無」並非如牠想像中好對付,畢竟「無」能夠運用乾陽之力,不單能夠以陽攻陽,將牠辛苦打磨而成的鱗甲輕易破碎,假如坤陰之身接觸到如此純淨強大的乾陽攻擊,必定會被「無」反噬吸收。可是「無」明顯地只想把悅蜃驅逐返回沐湖,並非一心要將悅蜃收伏。悅蜃就看穿這一點,加上頑固熱切地想要得到甲天池水,明明可以逃之夭夭順著脈源返回沐湖,牠卻孤注一擲,想要使出混身之勁,送上決定性的一擊。如果可以擊中「無」,令牠暫且散渙,即可將其同化吸收,就算無法擊中,在混亂間牠也可乘機將甲天池水偷走,立刻變回流水溜走。


悅蜃將自己的一部份隨著脈源流到下游,以亂「無」的視聽,讓「無」以為自己已經敗退而歸,同時間藉著脈源的陽氣掩護,將身上所有的陽剛之氣凝聚在一點,再次生出堅硬鋒利的刺甲。「無」上當了,準備返回甲天池淨化剛才戰鬥時所沾染到的混沌之氣,以回復本來形態。就在「無」鬆懈的剎那,悅蜃從瀑布中奮力躍起,出盡全力將那有如一把巨刃的尾巴往「無」劈去。「無」來得及反應之時,刀刃都已經在牠的頭頂位置。「無」緊急地將氣聚到頭部,可惜已經太遲,頭顱被分成左右兩半。悅蜃將所有陽剛之氣注到刃上,採取以硬打硬,即使無法對付「無」,也可將甲天峰轟碎,再將池水偷走。可是牠誤算了一著。純陽之氣直劈在「無」的頭顱,使「無」身上的陰氣在同時間中和消散,「無」化回虛無的形態,仿似一團高能量的氣團,在悅蜃的利刃下不停加壓,剛烈的乾陽之氣瞬間壓縮加強。「無」本可化為虛空之氣避開悅蜃的攻勢,但牠也看穿悅蜃的計策,誓要保衛甲天峰。兩隻靈獸互相抗衡,悅蜃理應不敵「無」,但由於悅蜃將半身浸溺在脈源之中,不斷汲取純淨陽氣,才可達至勢均力敵。可是,平衡點快要來到磞壞之時,東方的天際開始滲出淡淡的魚肚白,黎明將要到來,也代表乾陽之氣將盈。情勢看來對「無」十分有利,但事實並非如此。太陽從甲天峰背面爬上來,本來一直對峙的雙方都意識到情況不妙,但已無法阻撓。原本過度壓縮的那股力量,在天空陽氣轉盛的時間以數百倍增長,「無」已經無法再抑制那股陽氣,而悅蜃也無法從中抽身。就在太陽到達午時之前的一剎,悅蜃尾上的刀刃閃出金光,變成十倍大,而「無」的外形也急遽膨脹,更與悅蜃的刀刃合而為一,將悅蜃餘下的陰身完全蒸發掉,而巨刃和「無」則失控地直劈甲天峰,組成山峰的岩石被一下子粉碎,左右分成兩分。悅蜃的尾巴殘骸掉落在北面的半座甲天峰,即今日所見崎嶇荒涼的玄風山;而「無」的餘體則化為一陣煙霞縈繞在南面的半座山,乃是生氣蓬盈的青桐嶺。甲天池在山峰一分為二的同時消失無蹤,池水流落到兩座山峰之間的陷處,形成一個新湖泊,這就是恆湖。


我喝了一口手中的青茶,六十度左右的茶溫剛剛好,不燙不涼,茶香四溢。青茶在齒縫間飛快穿梭,只留下一陣淡雅幽香,在舌頭上翩然漫舞,將甘甜的裙襬撩動每顆味蕾,在咽喉中退場的瞬間,拋出一個個醇厚的香吻,讓大自然的歡呼聲隨著口腔裡漸散的蒸氣來回瀰漫,造成難忘的回甘茶香,連鼻腔內的細胞也被薰得陶醉出神。茶杯還未安坐几上,我已忍不住開聲讚歎。「這種茶真是極品,從來也沒有喝過如此香醇甘甜的青茶!」在對座的老人緩緩地呷上一口茶,抿抿佈滿皺紋的唇,輕輕露出泛黃疏落的牙齒。「這是山水村的特產茶葉,從青桐嶺採來的离茶。离茶樹只能在青桐嶺上找得到,是村裡的寶物之一,即使曾經有旅人想將离茶樹帶到外面栽種,但是沒有青桐嶺的氣候和土壤,怎有可能種得活呢!人類總是這麼自把自為,硬要擅自為其他生命安排命運,完全無視大自然自有的法紀。」我沒作聲,視線聚焦在茶杯中浮轉的茶葉,看起來好像一彎彎娥眉新月。「林先生,相信你遠道而來,應該不會只是為了聽聽村子的傳說、喝喝离茶吧?」田村長以嚴正的聲線問道,與剛才敘述村子傳說時興味盎然的語調截然迥異。這樣的提問早在預計之內,我在腦海中給予自己一個明確的暗示,讓自己堅信自己的身份,再在口袋裡掏出早就準備好的圓形銅章,上面壓印有松樹形的圖案,還有「毅松大學」四個字。在這個年代能夠代表一個人的身份的,不是身份證或護照執照,也不是名片,而是這些金屬章。這裡的人稱它們為「鐵印」,又由於金屬發出的腥臭氣味,俗稱「臭印」。我將鐵印放在几上,用無名指按著,推移到田村長面前,再用姆指和中指將鐵印稍為轉動,令上面的文字正向田村長。這套動作是這個年代的禮儀守則,就像現代人交換名片時的基本小禮儀。


田村長拿起了鐵印,此舉令我有點吃驚。一般來說,檢視對方的鐵印都會採取眼看手勿動的原則,除了兩種情況:一、擁有純銀或以上鐵印,即位高權重者,可以直接觸摸純銀以下階級的鐵印;二、懷疑對方持有的鐵印真偽時可以拿起鐵印檢查,但此舉同時亦表示著對對方的不信任,是比出言質疑更為嚴重的極度無禮舉動。田村長顯然是毫不忌諱地向我宣示著他的地位以及對我這個外人的不信任。田村長繼續仔細地檢查著鐵印上的圖案。二人之間的空氣,狹隘得只容得下雨點灑地的聲音。豪雨從來沒有半點要減弱的意圖,仍然放肆地沙沙不斷,本來有洗滌效果的自然樂韻,此時卻有如接收不良的電視機所發出的雜音,令人心煩氣躁。「你知道嗎林先生,」田村長放下鐵印,以無名指向我的方向推回,「毅松大學的校徽,那棵松樹有五層互生的葉叢,五個三角形中隱藏著另外三個倒三角形,還有作為樹基底部的三角形,共九個三角形…」田村長銳利的眼神往我雙眼盯著,刻意停頓的話語、用力起伏的呼吸,彷彿觀察著我的神情有否絲毫動搖的破綻。「手工細緻的毅松大學鐵印,睽違了多年依然令人歎為觀止,果真是完美的幾何學結晶品。不好意思林先生,剛才實在太冒昧失禮了!以表歉意,賞面今晚在寒舍吃餐便飯嗎?雖然酒微菜薄,但對外來人來說一定必有一番風味!如果你不賞面的話,我也不知道該以什麼來補償剛才的無禮之舉了…」田村長臉上掛起祥和樸實的笑容,態度的突然轉變再一次讓我吃驚,霎時間不懂反應,呆住了兩三秒才禮貌地欣然接受邀請。


「那就好了!離晚飯時間還有些時候,林先生要不要我找個家中下人為你當個嚮導,帶你參觀一下村子?雖然外面還是暴雨…林先生來得真的不合時候呢!但也難怪,通常這個時候雨季早就過了,不知道是不是有誰觸怒了神靈了…」


那不是什麼神靈作祟,這點我是肯定的。反之,如果這裡還有神靈的話,事情可能易辦一點。大自然不是人類能輕易駕馭和理解的。「不必太客氣了!我自己到附近逛逛就好了,順帶開始為研究工作的參考地點搜羅一下。村公所到旅館的路我還記得清楚,我到晚飯時間再來打搞田村長了。」我站起來,準備向田村長握手道謝先行離開。


「慢著,天色快要轉暗了,加上風雨關係,視野會很差,路也不好認,你等一下,我拿盞小提燈給你…」田村長大聲呼叫,「阿四,為林先生準備一盞小提燈!」遠處傳來了一把輕柔的聲線,夾雜在嘈吵的雨聲中依然凸出,雖不算響亮,但就是鏗鏘悅耳。


「林先生,可以的話,晚飯時候希望你可以跟我還有我的家人分享一下你的事情,畢竟我們都沒有什麼機會接觸村子外面的事物,我家的小蕾和小豪也對這些見聞很好奇。」


「好的!沒問題,但其實我也只不過是待在大學研究院的悶蛋一名,沒有很多趣聞可以用來娛興呢。」幸好你事先通知,我還可以趁空檔穿鑿一些有的沒的出來蒙混一下。


「還有,我也對你在做的研究課題頗感興趣,很想知道到這條細小的山水村到底在學者們的眼中有什麼特別存在價值…」木門外冒出一個瘦細的身影,一位嬌小的女孩挑著一盞小提燈站在那裡。在那密得有如水簾的豪雨之前、搖曳不定的暖和燈光之後,那少女好像雨中的仙女一樣,讓人有種迷幻的感覺。她應該就是下人阿四。一把烏黑卻亮麗的秀髮盤成一個小髮髻,髻上插著一把簡單的髮釵。一位存在感微弱,卻又散發出攝人氣質的少女,讓人總不會錯過眼前的她的每個細節,但轉個頭又記不起對她的任何一點印象。


我打著油紙傘,提著小提燈,沿著小徑走。雨點毫不留情地炮轟著油紙傘,我總覺得傘子快要被誇張的雨打得破爛。還是先回旅館整理一下行裝,再趁晚飯前的兩個小時稍為視察附近的環境。在這條隱蔽的小村落,在這個時代,要跟外界接觸確實不是易事。與山水村最近的族群,就是西面的沐湖以西六百公里附近一帶的城鎮,在這個以馬車牛車代步的世界,要花上十數天時間才可到達,所以基本上山水村的村民都繼續以自給自足的方式生活,並孕育出獨有的風俗和習性。如此說來,在這個鮮為人知的村落,竟然也有一家有板有眼的旅館,實屬奇怪。我下塌的這家旅館就建在恆湖的北堤,對於這條並非旅遊點的村落來說可算是大得離譜,共有三層,每層均設有六間套房,總共十八間。地下階更設有大堂和飯堂的別館建築,雖然裝修和設備都只是簡樸的田野風味,也沒可能有什麼高科技設施,這個時代連電也沒有!不過這樣的一間旅館,在這個時代這個地方,根本就是一家六星級的湖畔渡假旅館。我把雨傘放進旅館大堂入口旁邊的雨傘筒,裡面有一把茶色的傘子,都已經放得乾透了,大概是這裡的職員今早上班時就放在這裡的吧,還是,這種地方還有其他住客?我將提燈弄熄,掛到左邊牆上用來放置提燈的掛勾上。一位婦人走服務台後,向我微笑著,淺淺地鞠了個躬。她是這家「鹿茹館」的服務員,今早也是她為我安排房間,她的名字叫陸順,我稱她為順姐。


「林先生,歡迎回來。要不要為你準備熱水浸一下雙腳?被雨水泡過不浸一下熱水會很易生病的啊!」順姐一臉和藹,以關愛兒子般的語氣親切地問道,同時將我所入住的「二戊」房間鑰匙交到我的手上。


「嗯,好的,麻煩順姐替我準備好嗎?」


「不用客氣,林先生可以先回到房間休息,我安排熱水到你的房間去。今晚的晚飯有恆湖盛產的大生魚,還有時令山菜,另外還有我們的招牌燉湯鹿筋鹿肉天蔘湯,林先生想什麼鐘點進餐?」順姐正在抽屜中拿出一枝鋼筆,準備在住客記事簿上寫下時間。


我瞄了眼記事簿,二樓的各個房間都記錄在這一頁上,但只看到我的名字「林永昭」在戊室的格子裡。如果下一頁寫有文字,薄薄的紙張應該能夠稍為透視得到,可是看來三樓的房間是空置著的。順姐手上的鋼筆是墨水筆,寫在這種紙張上也無法避免地把筆跡滲到後頁,可是在二樓的頁面上卻看不到上一頁留下了任何書寫痕蹟,那麼一樓也應該是空無一人的。「啊,今天的晚飯不用為我準備了,我會到田村長那裡作客,田村長很熱情的呢!」順姐只是微笑著,沒有特別回應,輕輕的將住客記事簿蓋上,放回櫃台的抽屜裡。


「順姐,如果你打粉紅色的傘子,一定更有女人味!」


「哪裡會有粉紅色的傘子啊!這裡賣的油紙傘只有泥黃色和墨綠色的,我也沒有見過什麼粉紅色的油紙,別拿順姐來開玩笑了!」順姐被稍為調戲一下就笑逐顏開,忸怩作態。我向順姐道謝,步向樓梯,途中回頭再確認一次,雨傘筒中的兩把雨傘 - 一把墨綠色、和一把茶色的油紙傘。這裡應該還有其他客人。


回到房間,脫下濕瀌瀌的鞋子,把大衣脫下掛起,放到房中的暖爐旁烘乾。確認門已經鎖上、窗簾也拉閉後,我在褲子的口袋中拿出我的手機。這裡正如博士之前所說,絕對接收得到訊號。果然沒錯,想不到在這個世代也有無線電訊網絡,實在匪夷所思。我按照博士之前給我寫下的指示,輸入了那六十四個數字的號碼,之後把撥號鍵按下去。電話傳出很特別的接駁聲,忽長忽短忽快忽慢,過了十數秒,變回平常聽慣的聲響。又過了十多秒,博士怎麼還不接電話?這裡應該跟那邊沒有時差吧。


「喂?」終於接通了。


「喂,博士,是我,我安全到達了五百六十七年前的山水村了。」


「啊?是小昭嗎?我還以為又是推銷電話了,哈哈。你等一下,有人搶著要找你。」


「小昭!你太慢了!怎麼現在才打電話回來?你不知道人家會擔心你的嗎?」


「對不起,文妮,剛才出了點狀況,不方便用電話。如果我在村民面前亮出一部手機還打電話,他們會把我看成怪物或者瘋子了!」


「好吧好吧!聽到你的聲音就好了,我換回博士跟你談。」


「小昭,開始接觸目標了嗎?」


「還沒有,可能要明天才有機會。還有,這邊的豪雨真的太誇張了,可能要比預期中多花一點時間。」


「沒關係,小心行事就好了。你有什麼狀況就再打過來吧,記緊每晚也至少要撥個電話回來報告,不然我這邊會有人大吵大鬧的!還有,你需要的資料我都放到網站上,你用手機接上去看就可以了。」


「明白了,博士。那我先準備一下,晚點要應酬這裡的村長,跟他一家吃晚飯。」


「好的!辛苦你了,我們優秀的專業改導員。要小心隱藏身份啊!再見!」


電話就這樣掛斷了。我的天。我忘記了問他們我在這裡該怎樣為手機充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