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年9月24日星期六

子神樣之寂

若犬如常地走在每天每晚必經的路上,在慣常的那個草叢堆中找著午飯過後村民丟掉的廚餘充饑。今天時值中秋翌日,有不少佳節過後吃剩的好菜,在荒郊裡就如一頓精彩的自助餐。若犬豪不客氣地大快朵頤,但仍不失慢條斯理的高雅神韻。


「假如每日也是佳節那就不愁沒好東西吃了!」若犬在一個還剩下三份之一滿的銻製大盆中挑牠最愛吃的肉送進尖細的嘴裡,「可是如果每天都是過節般大魚大肉,就沒有了期待過節的興奮和焦急,相對的滿足感也變低了呢。」


若犬還是喜歡小題大做無限上綱,聯想力十分豐富。牠就是連看到花開花落也會道出一連串玄話神語的小傢伙,一副與外表不相稱的老成頭腦就安裝在那細小稚弱的身軀之中。


「好吧,這個就帶回去做今晚的主菜吧!」若犬口中咬著一隻才被咬過兩小口的雞腿,滿足地從草叢堆中走回泥小徑上。那隻雞腿大概是某家的小孩咬了兩口然後意外地掉到地上的結果,若犬從口中的雞腿上嗅得出有小孩的哭啼和眼淚。


若犬以輕盈的步伐在泥小徑上緩跑,腳下揚起細小的塵土,留下細碎的足印。在那些微陷的泥土中,淡淡的嫩蔥色在上面蘊釀著。


路旁的景物,若犬雖無特別留意,但每日如是往復,總會在腦海烙下了相當的印象。所以牠無意中察覺了有點不一樣的東西。路旁多了一個非自然形成的石堆。


那堆石塊堆成一個小小的金字塔一樣,由數塊大小不一的平滑石頭砌成上細下寬的模樣。若犬心想,這是什麼東西?誰會刻意在這個荒郊路上玩堆石頭?


若犬嘗試用濕潤的鼻尖嗅一下那奇特的石堆,探究一下到底是誰人為什麼做這碼子無聊事。


鼻子還未湊得夠近,若犬就被一把尖細的聲音喝止得退後了三步。


「喂!你想做什麼?」


若犬呆住了,雙耳豎得直直,向兩邊稍為轉向。


聲音是來自石堆後面。


若犬今次繞從石堆左面靠近,希望能夠窺探得到是誰躲在石堆後嚇唬牠。


「沒有?」若犬側著頭感到不惑。在石堆後面,牠的眼前,只有一兩棵小草,沒有會發出叫喊聲的甚麼。


若犬再次將鼻子湊近石堆。


「快滾開!不要過來!」那把尖細的聲音又再響起,不過今次若犬沒有再被嚇倒,只是神經稍為繃緊了點。


就在若犬把鼻子上的濕氣黏附到石堆上最細小的那塊石頭的剎那,有個東西在石堆上出現了。正確點來說,是有個東西從石堆中冒出來了。還是飄出來了?


「不要搞破壞啊!如果弄壞了,她一定會很傷心的!」那東西現在站在石堆前的泥地上,離若犬只有數公釐。雖然聲音雷大,卻沒半點殺氣。它只是想保護要保護的東西。


「是妖?」若犬打量了那東西後毫不客氣地問。


「是。不。不是。或許已經不是了。現在是...神祉...吧?」那東西答得有點模棱兩可,滿靦覥的。


「剛剛不久的事情嗎?」若犬採取了狗隻正坐的姿勢,正經八百面對著那東西。


「嗯。我想,才一星期左右吧。」


「恭喜你呢,能夠成為了神祉。所以就是雛神,即是子神樣了。」


「其實我還不是太習慣,畢竟這個身份太新鮮了。」


「漸漸地就會習慣的了。時間會令你成長,也會令你忘記以往的自己是什麼模樣。我也忘記了自己本來是什麼了。」


「看你的外表,你也是子神樣嗎?」


「哈哈,你看來我是什麼我就是什麼,都沒差。只要你覺得我是什麼,我就可以是什麼了。」若犬正坐得太久,有點累,左腳已經側躺在地上,但前腿還是一副正襟危坐。


「是這樣啊。」那東西似懂非懂,但也沒有興趣追問下去。「不過我自己倒是沒想過會變成現在這個模樣。」


「你指的是這個似妖非妖的模樣?」


「不。我指的是沒想過自己會變成神祉。想不到那女孩竟曉得這些儀式或什麼的。」那東西的視線放回那個小石堆上。


「沒有什麼特定的儀式就是了。只要心裡想著,不須管什麼儀式形式,都可以辦得到。你一定是做了些令她很感激的事情了吧?」


「才沒有呢。只是一些小事。」


「真的嗎?因為小事而動念令一隻小妖升格為神祉,我才沒有聽聞過這麼的一回事。你今次真的令我增廣見聞了。」口裡說然像是興味盎然,但肢體動作已經出賣了若犬。牠現在已經懶洋洋地整隻躺在地上。


「其實也不是小事。或許是我把那些當作是小事而已,其實不算小。或者是我希望那些只算是小事,讓自己可以不計較地去幹。」


「那事情就比較容易說得通了。在你而言,你騙說自己只是小事,但在對方心中那都是很重要的事情,那當然可以觸發足夠的念去讓你升格了。那些儀式都是不緊要的。神祉在有信徒誠心的仰賴之下就可達到最基本的存在條件,即使只有一個信徒,你也已經是一位神祉。雖然可能只是專屬於那個她的一位無名的神祉。」


「不,她給我起了名稱。可是我不會告訴你那個名稱的,因為那是我和她才知道的秘密。」


「噢,沒關係,我也不太愛干涉太多他人的事情,反正我都知道發生過什麼的事情了。」若犬沒禮貌地打了個呵欠。


「唉...」


「為什麼突然在嘆氣?」若犬在地上將前腿往前猛伸,伸了個舒泰的懶腰,又稍為坐正了。


「她好多天沒有來找我了。很寂寞。」


「誰叫她將你的靈居設在這個荒郊小徑旁邊!況且一個女孩總不會經常無端隻身走到這裡來吧!」


「神祉就是要這般寂寞的嗎?守在應當看守的地方,被動地等待信徒來參拜,連離開的機會也沒有嗎?」


「不。你當然可以離開這個地方。你不能離開,是因你自己對自己施加的束縛罷了。」


「我才沒有。」


「你有。你生怕自己走開了之後女孩會過來找你,一旦發現不見了你之後就以後都不再相信你的存在,從此把你遺棄。所以是你自己把自己縛在這裡的。」


那東西沉默了半晌。「這是我跟她的約定之所,所以我要留在這裡。可是成為了神祉本應是件值得開心的事情,現在卻因為成為了神祉卻無法經常見到她,也無法再像以前身為妖物的時候可以自由流浪了。沒有人記起的神祉,比被人唾罵的妖物更可憐了,不是嗎?」


「才不會。才沒有人把你忘記。如果你早已被忘記,你就不是這副模樣了。因為至少還有一個人記住你是神祉的身份,你才能擁有這個模樣。」


那東西依然沒精打彩。


「打擾了,我先行告退了。這就當作是萍水相逢的小小心意吧。」若犬將之前在廚餘中撿出來的雞腿放到石堆前,然後正坐著,並提起一雙前腿,於胸前合十,向這位子神樣行了個揖禮。


「那太不好意思了,剛才還對你呼喝了。」那東西也對若犬行了個揖禮,「而且,你好像不是子神樣,我就是感覺得到的,但我卻不知道你是什麼...」


「我?我是你不想成為的存在,跟你雖相似,但相異。」說罷,若犬早就已經搖晃著牠那像塵拂的小尾巴,大步大步地繼續走牠的路。


「要是我能夠像牠一樣,可以自由自在,你說多好呢。」那東西望著若犬的背影,不禁輕嘆。


天色突然轉暗,還不是日落的時候,那是厚重的雨雲將陽光擋住了。微微的雨點開始灑下來。若犬悠然自在,沐浴在雨水之中。就在牠的前方,牠看到了一個小小的身影。


一個打著黃色小雨傘的女孩,帶著籃子,裡面露出了幾朵新鮮採來的小花,緩緩地在濕轆轆的泥小徑上走著。


「你並沒有被忘記的呢,幸福的子神樣。」若犬走到泥小徑旁的草地上給女孩讓了路,不想礙住別人相處的寶貴時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