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年12月20日星期二

鬼計

11118日 11:22
「都已經四天了,一直都沒有回音,Whatsapp又不上線,到底搞什麼鬼?」
兆洋拿起手機,再一次撥打豪的電話。響了30秒,依然是轉駁到留言信箱。
兆洋開始焦躁起來。他在公事包中拿出一串鑰匙,那是豪失去聯絡前交給他的
看著手上冰冷的鑰匙,兆洋想起了當天的對話。
「那好了,我以後就將這後備門匙交給你,不再交給任何人,好嗎?」
「別鬧了,你給我幹甚麼?」兆洋推開豪拿著鑰匙的手。
「你就當作是幫我保管,萬一我有個什麼事,或者忘了帶門匙,我就向你求救好吧!」豪氣若游絲地笑對著兆洋說,一手再次把鑰匙遞給兆洋。
「好的好的,我投降了。我就當作替你保管吧。」
兆洋心想,難道那臭小子就是為了今天這個狀況才將鑰匙交給自己?
他緊握那串鑰匙,穿好外套,就出門了。


2112日 23:57
天南稍為放開擁著衞豪的雙臂,衞豪順勢溜開。
在房間裡逗著小貓咪玩耍的衞豪,還是像他們第一次見面的時候一樣,一臉充滿愛心的天真模樣。
可是天南亦知道,這個時候的衞豪,只會對著小貓咪露出這種開懷的神色。只要視線一離開牠們,那雙有如暴風雪般冷酷無情的目光又會再現。
那不是恨,也不是怨。是無視。刻意無視一個人的殘忍神情。
「假若當下木無表情的他,發現了那東西的話,會變成哪一副臉孔呢?」
「反正這件事也蓋不住多久,不如就乘今日這個機會,都一併歸咎於那回事好了!」
「行得通!反正他就是會相信我的話,今天的事,還有未被發現的那件事,絕對是說得通!根本就是同一件事嘛!」
「況且我也一早說過會有機會出現這個狀況,他沒有理由會發難的,我也不用解釋甚麼,他自己一定就會把事情按我所推想的關聯起來!」
天南心裡一直盤算著。衞豪則一直無視他,自顧自地跟小貓咪玩耍。
「可以的!只要這樣順水推舟,說不定更能令他堅信我們是還有希望。之前的所有不順調都已經給解決了,我們擁有的,就如祖父所說,是明媚的將來,是幸福的生活。」
天南胸有成竹,在心裡頭預演了一次那個小把戲。
就突然地,天南在客廳一屁股跌坐在地上,發出了「轟」的碰撞聲。
衞豪緩緩地走出客廳,看著癱坐在地上的天南,以沒半點情感的聲線問他:「你幹甚麼。」這一句話聽起來帶點厭惡情緒。這不是問候,倒更像是質問。
天南沒有回答,在地上稍為休息,讓眼前的星斗散去後,以手撐起身體站了起來。
就在下一秒,天南一個箭步跑到露台的玻璃門前,一手打開門簾,發呆了兩秒。然後,他猛地將門簾重新拉閉,將露台的燈熄掉。
衞豪覺得天南的舉動異常得很,有點受不了。
「你到底幹甚麼。」再一次,這也不是一個問句,而是埋怨。
天南搖搖頭,他的暈眩感看來還頗嚴重。
衞豪趁著這個時候走到天南身後的露台門前,把門簾拉開,同時亮著了燈。
「別看!你會不高興的!」天南在旁邊呼叫。
衞豪定眼看著露台的地上,觀察了良久。
天南那刻心想,只要你開口問,那就可以了。我會用那個標準答案將事情打圓場。
可是衞豪卻追問了一些天南沒有想到的問題。衞豪的觀察力未免太強了點,而天南又太低估對手的能力了。
最後天南只好又胡說了幾個謊言來推搪。
衞豪靜了下來,坐在沙發上。天南亦坐到他身旁。
「先是小貓咪,之後到牠,還有你說得有的沒的婆婆媽媽的甚麼,加上你的家產,到底還要付多少?你之前說的都不是這樣。」衞豪終於表現出一點情感,可惜,這是憤怒。
「我也沒有預計過它會這麼難處理,但現實就放在眼前,它已經拿取了它要拿的,然後我們兩個就可以繼續幸福地在一起。你等我,在以後的一個星期,我會再次讓你看到我最好最真的一面。我會讓你知道甚麼是愛。」
衞豪沒有正面回應天南的話,站了起來,向他伸出手掌。
「我的門匙。還我。」
天南搖頭。
「還!給!我!現在!」衞豪大聲喝道。
天南十分不情願地在褲子口袋裡掏出了衞豪的家門匙。
「你說過會再給我一個星期時間的,是不是?」
「隨你喜歡!你做甚麼我沒有權阻止,但我可以肯定地告訴你,我不會給予你任何機會。你要的一星期我照樣給你,就這樣。再見。」
大門應聲關上。
天南的算盤並沒有打得噹噹響。


31118日 12:03
兆洋雖然未曾用過那串鑰匙,但單憑各鎖孔和鑰匙的大小和形狀,輕易地就把豪家的鐵閘和木門都打開了。
五天前他才來過這裡,還是如斯的混亂。
兆洋走到睡房,沒有半個人影。儲物室亦然。洗手間和廚房也一如所料,到處都找不著豪。
他頓時又再焦躁起來,在客廳中來回踱步。
沙發前面放置筆記簿電腦的茶几上總是散落著各種雜物。飾物、遙控器、手錶、遊戲機手掣、記憶卡、杯墊、各種有的沒的,差不多把茶几密鋪。
「臭小子,到底跑到哪裡去了?」他苦思著下一步應該怎樣做,一屁股坐到沙發上。
筆記簿電腦就在眼前,螢幕映照出鎖機畫面,顯示著密碼提示:「我最愛的電話號碼」。
他直覺覺得,豪的電腦就這樣亮著在這邊,一定有些線索留在裡頭。
他思考著那個密碼提示。
「『我最愛的電話號碼』…我沒有皓明的電話號碼呢!」
他試著輸入天南的號碼,雖然明知成功機率很低。
果然。電腦顯示著「密碼不符。請重新輸入。」的字句。
「我以後就只愛你一個好了!」他突然記起豪前幾天對他說過這句話,心血來潮地輸入自己的手機號碼,然後,畫面就出現歡迎二字。
「無聊!到底要搞什麼鬼?」兆洋心裡埋怨連連。
開啟中的視窗只有一個。是個文件夾的視窗,裡面只有一個文字檔案。
「日記」。那個檔案是這樣命名的。
兆洋打開了檔案。
「雖然這種設定是老套至極,但我就是喜歡這樣玩。恭喜你能夠看到這一個檔案。」檔案的第一句就是這種令人氣結的低級趣味。
「但是當你讀到這一個檔案之時,我已經不在這個世界上了。」
讀到這一句,兆洋突然從背後感到一股涼意,從脊骨底部一直往腦後杓衝,讓他整個震顫了一頓,感覺全身毛孔也在霎時間同時擴張。他倒抽一口氣,心想,不是要玩到這麼大吧?
就在這個心跳加速的時刻,兆洋猛地用拳頭揮往茶几上,電視機的遙控器應聲墮地。
「他媽的!張豪,你有種!」他一聲怒吼,怒瞪著螢幕上的字,嘴角帶著一絲不自然的牽動。


4112日 23:38
「那我先回去了,你好好保重自己,不要胡思亂想了!我替你向媽媽敷衍一下。」
「放心,我會沒事的。小貓就先交給你看管了。」天南目送著弟弟曜南進入升降機,輕輕將門關上,隨即拿出手機。
Whatsapp裡傳來了豪的訊息:「我在你家附近,現在上來。」
豪是應天南的哀求,說要當面說清楚事情,才會赴約到天南家裡見面的。
天南希望藉住今次見面,挽回豪的心,並爭取多一個星期的時間來證明自己已經改頭換面。
正確一點,與其說是改頭換面,倒不如說成是回復原狀。
回復到他本來應有的性格;回復到還沒有被那件事影響之前的自己。
為了說服豪,他早已經想好了一大段要說的話,心裡頭千言萬語都已經在腦裡面綵排了很多次。
他放棄了很多東西,也犧牲了很多事物。這樣的話,豪一定會回來的。
才過了五分鐘,門把就被慢慢旋開了。
豪甫踏進屋裡,就一如往常,跟家中的貓咪打招呼,輕輕撫摸牠們。
一臉慈愛溫柔的模樣,在天南眼裡看來,豪似乎心情並沒有那麼的壞,事情應該尚有轉機。
可是他充滿希望的心情在豪冰冷刺骨的眼光下被急凍、摔破。
他看到豪那無情的視線,是一種比對待陌生人更無情的態度。
是刻意無視的冷酷。
這也是理所當然的。才四個多小時之前才提出分手,現在被強求多給予一個星期時間,豪雖然口頭上應承,但也揚言說就算再多一個星期也一樣徒勞無功,他是不會主動給予任何機會的。
天南卻相信,這只是一場誤會,事情應該在今天已經解決了,所有歹運都應該在這一日完結。
剩下來就只欠他賣力的甜言蜜語來逗豪高興,這樣他就會回心轉意,將分手的念頭完全打消。
「所以,現在是須要說些話的時候。」天南這樣想。
豪,可以讓我說幾句話嗎?」天南站在豪面前,身高比豪高得多的他微微俯視著自己深愛卻可能再也抓不住的人。
豪輕輕的抬頭望了天南一眼,微微的點頭,之後將視線放回水平的右方,放空著。
「我知道我曾經令你很難受,很喘不過氣來。但我可以應承你,往後的日子我會痛改前非,我會更信任你,更愛你。」
豪沒有反應。
天南繼續他的演說。
「今天我已經把那件事情解決了,所以我們以後也會一起過得幸福愉快的。我剛才甚至把自己在越南的祖地都分給了我那群貪錢的親戚,要付出的我都付出了。一切都應該了結了,它要拿走的都已經拿走了。」
豪繼續沒有一點反應,只是站得久了偶爾動一下雙腿。
「我甚至額外付出了一些東西,所以我失去了某些記憶,甚至某些我不能告訴你的東西。可能我會遺忘了曾經對你說過什麼,或者對你做過甚麼傷害你的事情,但希望你能夠相信我,我已經不再是之前令你受傷的那個天南。現在的我才是真正的我。」
豪仍然不為所動。
「我真心希望你能夠重新認識這個真真正正的我,一個受詛咒之前的我。」


51118日 12:13
他坐在咖啡店裡,呷著一口他最愛的花草奶茶,拿著手機把玩。
他知道兆洋已經開啟了他的電腦,因為他的Messenger已經由離線狀態轉為線上狀態。
那是他一早就計劃好的小把戲。因為家裡的Messenger會自動在電腦運作時連線到網上,只要他用事先預備好、早就加添了慣用那個Messenger帳號的另一個Messenger帳號,他就知道家中的電腦被啟動了。
「現在的科技真的先進得可以讓人做些無聊小把戲了。」豪心想。
關掉手機上的Messenger,他打開了相機裡的相簿。
他留意到Whatsapp又傳來了新的訊息。是兆洋。
他沒有開啟Whatsapp,只有在工作列的預覽下閱讀每一個新抵達的訊息,以繼續營造他沒有上線的假像。
「臭小子,很好玩嗎?不要再躲了!無聊夠了!Fxxk You!再不給我回覆我就放火燒了你的家!」
他忍不住笑了。
有這麼一個緊張自己的好友,真一種無比幸福。豪一直都認為自己跟兆洋就是一對單純老是在言語上打打鬧鬧的傻瓜好知己。十多年以來大家都習慣了這種看似無聊又平淡卻令人自在的相處模式。
每當豪有心事,第一個想起的人一定是兆洋。而兆洋不論說些什麼冷嘲熱諷,都總能擊中豪的笑穴,讓他開懷大笑,煩惱盡消。
兆洋在豪心中就像是線上遊戲中「祭司」的角色,負責救急扶危、補血續命。
但今次就連兆洋的魔力,也不足以令他在短時間內回復元氣。他需要更多的時間和空間去療養一下自己的心靈。
畢竟,過去這兩個月,實在太令人吃不消。
他總覺得,那是業。是一種報應循環。
他確信,他在與皓明的那段關係中所經歷和扮演的,在往後跟天南的那段關係中,毫無疑問在忠實地重演了一遍。
只是在角色上換了位置罷了。
他現在演的,是皓明的角色,而天南演的,則是自己的角色。
那一天,他對皓明一見鍾情。然後,皓明被他的熱誠感動,覺得會在他身上找到安全感和幸福,所以就算談不上真的愛到要走在一起,也答應了成為情侶的請求。最後卻抵受不住他太貼心貼身的舉動,開始厭棄,開始冷漠對待,開始連親密一點都感到噁心。結局,就是分手。
另一天,天南也同樣地對衞豪一見鍾情。衞豪也同樣地被天南的無怨無悔的誠意打動,即使未算十分喜愛,卻也甘心成為愛侶。到頭來,竟然開始覺得天南太黏人太神經質,開始討厭,開始失去耐性,開始連親吻也覺得難受。離開,就是衞豪的決定。
相簿裡他看到和天南的合照。他把那些合照都點選了,然後按下刪除。
短短不足一個月,結果他又重覆了這種看來令人心痛的動作。但相比起上一趟,這回卻沒有什麼感覺。
不是麻木了,只是他知道,他現在演的角色是應該這樣做。
而最重要的是,他無可能接受一個滿口恐怖謊言的人。即使皓明也是大話連篇,甚至讓他身體不好受了,但也不比天南所作所為的令人心寒。
建基於其他生命的犧牲下換來的快樂和幸福,他絕對不容許自己擁有,亦毫不稀罕。
每當想到這件事,他總是怒不可遏。畢竟豪在這兩個月來精神上所受的壓力真的太大了。
因為天南的那件事,他前幾天才在家裡飲酒飲到一塌糊塗來渲洩。一向自制的他竟然也在家中喝到在網上嚷著要生要死,害得兆洋第二天一早就趕到他家裡「救命」。
亦因為那回醉酒事件,他清楚知道假如自己失蹤了,兆洋一定到找到他家裡去,於是一早就將鑰匙交給他,也順便將很多這兩段感情經歷中難以開口說清楚的事情,用這個迂迴卻坦露的方法告訴他。
突然,手機又再響起訊息提示聲。又是一則Whatsapp的訊息通知。
不過這次不是兆洋發過來的。是天南。
他決定今天這件事完結後一定會封鎖天南的帳號。


6112日 20:34
他回到家中,呆住了。
是身體上的累,還是心靈上的倦,他已分不清楚。他只知道,如果再來多一個衝擊,他就要崩潰了。
他再次拿出手機,打開Whatsapp,重覆地看著剛才他跟豪的對話。
「我想分手」這四個字不停在天南的腦海中回響。豪向他提出分手了。
他當然不能接受。一直以來他努力地幹了這麼多事情,都是為了讓豪留在他的身邊。
但最後的這個結局完全是意料之外。他無法接受這一個結果。
他還在想對策,讓豪知道他是如何地深愛著他,如何地需要他。
就算要他放棄所有東西,他惟獨不想失去豪。
天南丟下那冰冷冷的手機,起身走向睡房。家裡的小貓圍在他的腳旁團團轉向他討食物,但這時的他沒有這個心情準備牠們的晚餐。
當他經過露台的玻璃門前時,他覺得有點異樣。
一種跟平常不太相同的寧謐感覺。像是缺少了甚麼似的。
大概是自己太惦掛豪,所以才覺得周遭的一切都死寂無聲。當時的天南確實是有一刻這麼想著。
但就在打開露台的門簾那一刻,他知道那過份的安靜並非心理作用。
天南家的露台能夠看到不錯的屋苑園景,與對面的樓座相距也有很大的一段距離,所以感覺很開揚。雖然夜晚算不上能夠看到怡人山景和星空,但在零星的燈影下仍然令人愜意。
可是天南這刻並沒有將視線投放到遠方的夜景上。他的視線掉落在露台的地台上。
他記起了平常的「不安靜」是為甚麼了。
幾星期前他的同事朋友把一隻活潑非常的西伯利亞雪橇狗「超仔」寄養在他家裡,一直都借辭推搪不肯把狗帶回去。
超仔的主人阿詩跟天南住在同一屋苑裡,但因為她經常都要到外地工作,又自己一個單身女子獨居,根本沒有時間和力氣去照顧一隻精力旺盛的雪橇狗,所以就將責任推在近水能救近火的天南身上。
超仔是一頭「分手狗」,即是阿詩與前男友共養的一頭狗,最後阿詩不忍心離開超仔,於是把牠帶走。當時的她並沒有想過養一頭狗的責任實際上有多大。現在她卻想從飼主的責任中逃出來。
天南家裡本來就已經有養貓,加上天南對狗不太感興趣,面對超仔這隻體形不小又過度活躍的狗,他只好將超仔關在露台,讓阿詩的傭人每天過來打掃和餵飼就算了。
平日超仔因為太悶太寂寞總會不住地往玻璃門抓,每當有人經過時更甚。有次豪更發現超仔將地上的狗屎都抹在玻璃門上,氣得天南快要瘋掉。
天南對超仔是一直抱持著視而不見的態度,從來沒有跟牠接觸。而豪雖然愛狗,但始終天南家裡有好幾隻貓咪,總不能讓超仔在家中隨處玩耍,加上超仔跟豪玩過後更加黏人,連夜撒嬌吠叫不停,所以豪也只好狠心地無視超仔的呼喚。
然而,今個晚上,露台卻鴉雀無聲。映入天南睜得碩大的眼球上的,只有安靜非常的超仔。
牠躺在地上乖乖地睡著了。
天南是這樣認為。
他覺得這個時候以這個理由來說明眼前的事物比較恰當。
因為他知道自己不可能再受到更多的衝擊,例如眼前有一條雪橇狗的屍體。


71118日 12:13
兆洋望著那文件上兀突的空行,意識到事有蹺蹊,於是把滑鼠移往空行上。
他發現那個空行裡,應該有某些字隱藏著。
他把滑鼠游標指到空行的開端,把整個空行反白過來。
「說笑的!我還沒有死!除非我在希臘遇到不測,這才會是我的絕筆!」
這下兆洋火大了,「他媽的!張豪,你有種!」但他卻禁不住那種安了心的笑意。
他沒閒情撿起被擊落地上的電視遙控器,卻隨即拿起手機,發了個訊息給豪。
「臭小子,很好玩嗎?不要再躲了!無聊夠了!Fxxk You!再不給我回覆我就放火燒了你的家!」
當然,豪也是沒有上線回覆。
雖則眼前的並不是遺書,但突然不吭半聲就走到希臘老遠的,兆洋依然有點擔心,但總比不知所蹤教人放心。
為什麼要走到希臘去呢?為什麼要突然失蹤?兆洋稍為冷靜下來,再繼續閱讀那個文件檔。
「其實這次突然失蹤,是因為我需要真正的私人空間來調整一下我的思緒。這兩個月來發生的事情有夠多了。雖然我也已經間中跟朋友訴過不少苦,但當中還有很多我不知怎說出口的事情,每次都咽在我的心裡,想說,卻找不到適當的時機和字句。所以,我就用這種比較『有趣』的方式來告訴你。如果這篇東西沒有被看到,也沒什麼所謂了,反正,也只有我自己一個人知道。那就讓我假設有看倌捧場,開始訴說這段我經歷過最詭異的人生故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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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22
我開始接受不了。接受不了他的過敏、他的神經質、他的囉嗦。這真的是太夠了。
我決定要跟他說一下,我要的是私人空間。我總不能廿四小時跟一個人黏在一起,還要是一星期七天的馬拉松。
於是我就在晚飯過後,他送我回到家中的時候跟他說白了。
『我需要更多私人空間,我覺得現在有點缺氧,而且皓明的事情我還未能夠完全放低,你能給我空間靜一下、充一下電嗎?』
我那個時候大概是這樣跟天南說的。
他的反應當然是很大。我也有這種意料,所以沒有太大反應。只是在那一刻,我的心裡終於很透徹地堅信,這是一個業的循環。
我,正在做皓明的角色,從他的角度做著覺得舒服的決定,來對待那時的我,亦如眼下我對待面前的這個他。
我突地完全理解皓明當時的感覺,也體諒他的做法。
我嫌棄天南對我的過份照料,就正如皓明不屑我對他的呵護;我厭惡天南總是無時無刻想黏著我,就正如皓明不愛我時刻無間的短訊。
我盡力地想要打破這個循環,我很努力地想要突破這個框子,可是我無能為力。
因為在關係的很早時期,已經有一把聲音告訴我,這段關係,只會是我和皓明那段轉瞬即逝的關係的再版。只是角色位置調換了而已。
天南在我面前又哭又啼的,煩死了。我也沒有說要分手,只是需要多點私人空間,他就已經整個人發起來,又說什麼想清楚了之後才再找他之類的。
那一刻我真的想就這樣由得他,以後都不再找他了。
他放低了我們的信物,說假如有一天我想通了,要認定他是我唯一的情人,才再把那隻手給他戴上。
他還一邊哭,一邊掩著胃部說痛得很。我問他要不要送他到急症室,他卻回絕了,說回家吃個藥就好。
那時候已經是凌晨的兩時許,幸好他家就在附近,步行回去也只不過花上十分鐘左右。
於是我就讓他自己回去,反正我也沒有心情去安撫他的情緒,因為我自己的情緒也被他染得一團糟了。皓明那次重創的傷痛尚未癒合,還要應付天南無意中施加的情緒壓力,我自己也到了臨界點,都快要瘋了。
就在天南離開才十分鐘左右,他就給我打電話。我早已習慣了他剛離開就要說掛念我甚麼甚麼的了。
『喂,你現在可以過來嗎?我現在急症室裡,剛才有位的士司機見我差不多要昏倒在路旁,於是把我送來了醫院。』他大約是這般跟我說的,聲音聽起來很痛苦。
說真的,我覺得很惱。但卻又無法真的這樣丟著他不管。
於是我就趕往急症室看他。那時候他剛剛從X光部出來,看來虛弱的他躺在床上,用可憐的眼神看著我。
我陪在他的床邊。他跟我說,他的胃早就穿了個洞,現在情況可能變差了。要是那個洞變大了,胃酸就會把其他腸臟和神經線都炙壞,那就會有生命危險。
他一臉痛苦,問我,可不可以應承他,如果他要離開人世,我會做他最後一任男友,陪他走最後一段路。
我說真的很想說不,但又不忍心對著這個不是真的完全令我討厭的人說出這麼狠的話。
我輕輕的點頭,他就對著我擠出了一個感動的笑容。
我叫他好好的躺著休息,不要亂動。
可是他在看我這邊的時候,忽然臉色大變。那不是痛苦的表情,是驚恐。
他不停的顫抖著,但眼睛還是盯著我後方的某處。
我不用開口問也知道發生甚麼事了。我跟他說:『別再望了,甚麼也沒有!』然後以自己的身體擋著他的視線。
我知道,他又看到靈體了。」


8112日 10:23
天南一早起床,就為了今天要辦的大事張羅。
根據祖父留給他的那本書記載,還有祖父口述的方法,他若然想要趕走家中那頭小鬼,就得開壇唸經。
天南的家族是在越南問米卜卦的,而祖父更是當中最具法力的成員,閒時也會為自己最疼愛的天南扶乩一下運勢。
祖父教他準備雞血、香燭、生豬肉、水果、白米,用來解除他身上的那個降頭。
自從昨晚豪跟他說過那一段話後,他就認真的想過了一遍又一遍。
「其實,看來被施了降頭的不我,是你。家中的小貓咪也唬嚇你,胡思亂想的又是你,連你的家也就如你所說的變得了無生氣,反而我一個人在自己家裡感覺還舒適得多。應該是你被施了降頭,有隻小鬼躲在你家某處。」
豪說的話確實聽來並非胡扯,言之鑿鑿。
於是天南昨晚就在豪離開之後翻開那本寫滿越南文的書,用他半吊子的知識解讀和理解當中的指示。
他就按著書上描述的,發現了家中那小鬼。
「你坦白跟我說,你近來真的沒有到過泰國?或者你有沒有跟泰國人發生過任何關係?」他還記得昨晚在睡房裡再一次這樣問豪。那不是質問,而是他太緊張了,想要找出原因。
天南再次發現不對勁,是因為豪再度突然轉冷的態度。
所以他相信,一定又是之前在衞豪身上看到的那個降頭作怪。
「我再說一次,我沒有到過泰國,就算是有,都已經是一年多前的事了。我都說過唯一的可能性,是皓明惹上了甚麼。」
「那個關皓明,到底要惹多少麻煩!」天南再一次爆發他對豪的前男友-皓明的反感。
「假如真的是關皓明那傢伙被施了降,那隻小鬼就會在關皓明的身邊一直騷擾跟他相好的人,令他周遭對他有好感的人心理上不好過,最後疏遠他。而你身為他的前度,所以也會受到那降頭的影響。」
「那說不通啊!你都說我是他的『前度』,我也已經把他放低了,應該不會再對我做些什麼才對!這個說不通。」
天南亦覺得如是。他也相信豪真的已經放下了皓明這個包袱。
那為什麼仍然會出這種狀況?
「你說你以前也有中過這種降頭,到底是甚麼一回事?」豪突然問道。那不是一種帶有關心的慰問,只是一種研究學術般的探究問題。
「那是兩年多前的事,是我跟世雄一起那段時間,我發現我的前度對我施了這個降頭。降頭其實即是用『養鬼仔』方式供奉的那個小鬼派到被施降者身邊搞事。那種小鬼沒功力奪取人命,但可以隨意影響他人的情緒和運氣。受影響的人可能會變得胡思亂想,對伴侶諸多懷疑,被小鬼騷擾的家裡更會變得毫無生氣,圍繞住令人渾身不自在的氣牆。」
天南一邊說,一邊從背後攬著豪。豪沒有反抗,也沒有附和著,只是安靜地坐在床上聽。
「最先發現不妥的,是世雄。他曾經在家中洗澡時,看到有小孩子的身影在浴室外跑過。之後又發現和我相處的時候,我的情緒變得很古怪,很易發怒又無理取鬧。那個時候我也同樣地感到世雄變得暴躁和情緒化,總之兩個人相處得十分痛苦,同居生活也變得不愜意。」
豪輕聲的「嗯」了一下,示意天南繼續。
「就在我們很僵的時期,我祖父通過我媽媽交低了一個口訊給我。祖父說,我最近會有很大的一個麻煩,還會涉及到我的男友,叫我事事小心,如果真的遇上難題,就直接跟他聯絡。祖父還暗示,我家裡有些不潔淨的東西。之後我打電話給祖父,他一個問題也沒有問,就直接告訴我被施了降頭的事情,而且篤定是我當時的上一任男友所作的。祖父說要破解降頭就等如要抗衡施降者的法力,將其巫術打回去。因為我沒有跟祖父認真學習過,所以很難辦得到,而且也會有一定風險,所以當時祖父只教我放一瓶天然海砂在床頭以阻擋降頭的力量,淨化那隻小鬼的負能量影響。結果放了海砂之後,我跟世雄就真的再次甜蜜起來。」
「但你們最後也分開了吧!而且你還說是因為他的暴躁性格令你受不了,所以你才提出分手。啊!你說你們分手的時候就是在這間屋子裡…」
「沒錯,我們是搬到這裡才開始再次鬧分歧的。大概是我們性格上根本就不合吧!我都想不明白為何自己會跟一個如此狂躁的人拍拖。」
「慢著。那麼,那瓶海砂呢?」
「早就在搬家前丟掉了啦!反正降頭都已經解決了,留在這裡又沒地方安置。」
豪看看天南的床頭,確實是沒有地方可以放置瓶子。可是,這樣有點不對勁。
「你說,降頭已經解決了?」
「嗯。應該已經解決了啦!我都沒有在這裡看見過小鬼的蹤影。」
「不。不是這樣。你真的認為已經完了嗎?你有沒有問過你祖父證實過?」
「應該真的已經完了。祖父問我有沒有在這邊看到甚麼,我都如實地說沒有。怎麼了?」
「你說過,靈體可以選擇讓人看得見,換言之也可以選擇讓人看不見。那你能單憑看不見任何小鬼就肯定你所中的降頭已經解決了?況且,那瓶海砂都說白了只是用來阻擋那個降頭的威力,並不能夠解除降頭,為什麼你那麼氣定神閒,一廂情願以為降頭已經完了,還把那瓶海砂丟掉?」
「不可能吧!我都已經好長一段時間沒有感覺到自己受影響了,那瓶海砂也發揮了作用,都變成灰灰黑黑的了。」
「那就是那瓶海砂確實有效,所以你才過得那麼安穩。但你搬到這邊之後就再沒有放那瓶海砂在床頭,所以你就跟世雄分手了,不是很合情理嗎?那個降頭根本一直都還在你的身上。」
此時天南感到一陣心寒,口裡唸著「不是吧」。
「其實,看來被施了降頭的不我,是你。家中的小貓咪也唬嚇你,胡思亂想的又是你,連你的家也就如你所說的變得了無生氣,反而我一個人在自己家裡感覺還舒適得多。應該是你被施了降頭,有隻小鬼躲在你家某處。」豪以正確推理的口吻徐徐地說出這個淡然的結論。
天南買好各樣道具,在正午時份,設置了一個小型祭壇。
他打開經文,開始朗讀。


91118日 12:32
「甚麼靈體的,甚麼…一回事啊?」兆洋邊看邊嘀咕,開始覺得衞豪的神化字句讓他頭昏腦脹。
他走到廚房,試著在冰箱裡找些喝的。
可是,冰箱裡除了幾枝不同種類的水果酒,並沒有其他飲料可以選擇。
兆洋拿出裝著冰開水的壺子,隨手拿起一個玻璃杯子,盛了一杯冰水。心裡還在咒罵:「還是這副老樣子,都說不要再買酒了!」
他不想再看見衞豪喝到酩酊大醉、語無倫次的模樣。
十多年來只要見過一次就已經很夠了。那一次就是幾天前的事。
雖然已經是個差不多醉醒了的早上,但那時的衞豪仍然神情恍惚,一下子笑,一下子又沉默,嘴裡總是含糊不清的,還以為他喝醉酒時把自己的舌頭咬腫了。
兆洋不是覺得這樣很煩厭。他只是覺得很擔心。
衞豪從來都沒有這般爛醉過,一向喝酒都很理智,況且他的酒量一點也不低,所以這趟是千年難得一見的奇景。
回想起那個早上的情況,兆洋仍然心頭一陣抽動。
看著網上衞豪胡亂寫的自殺宣言,加上跟現在一樣的失蹤狀態,完全得不到聯絡,讓兆洋血壓上升了不少。兆洋那刻很自責,為甚麼那個晚上他竟然這麼早就睡覺了,錯過了好友的呼救?萬一那真的是衞豪最後的留言怎麼辦?
那個早上,兆洋著急的程度,與今天相比,強烈上了好幾倍。
他就是知道,那陣子衞豪為天南的事情十分沮喪。衞豪一直嚷著自己不想重蹈覆轍,但卻無法阻止命運之輪的運行。
但他亦知道,其實衞豪煩惱的不單是與天南之間的關係,還有皓明帶給他的傷害。
衞豪很想將皓明忘記,但不幸地,衞豪的身體不想將那個人忘記。衞豪為此而痛苦著。他很想放下,卻暫時無法放下。
因為,衞豪染了性病。
雖然衞豪樂觀的性格讓他能夠撐住,但不代表他沒有情緒上的壓力。
他沒有很坦白的對兆洋說出所有實情。只是輕輕的說,自己大概從皓明那裡感染到性病了。他甚至連那是甚麼病也沒有說,只叫兆洋不要太擔心。
關皓明這個人,兆洋並沒有真正認識過,只有從衞豪平常的閒聊中聽說過,也只有看過他的照片。一個外表帥氣的男生,任職某大航空公司機艙服務員,但性格卻有點難服侍,而且私生活不太檢點。
衞豪總是說,皓明會安定下來,還一直說著將來會怎麼照顧遷就皓明。
兆洋一開始時還看好他們倆,但久而久之,衞豪向他求助抱怨的情況變得比分享幸福更多更頻密。他就知道皓明真的不是一個好傢伙,最後還令衞豪染了個甚麼病。
衞豪跟皓明的戀情經歷不夠一個月就劃上了句號,身為知己的兆洋一直也有從頭到尾跟進劇情的起承轉合。所以他也很清楚衞豪在這段關係中承受了多少的不悅和失望。
可是,在衞豪還沒有充份復原之際,竟然在某天,兆洋則收到衞豪開始新戀情的消息。
「太快了吧!」兆洋心想,「這樣不太妥當吧!」
那個人,就是何天南。
然而,現在這個何天南,又已變成過去式了。
說來巧合,他也是個機艙服務員,而且是比皓明高級的同事,但他們是互不相識的。嚴格來說,應該是直到衞豪與天南相戀那天為止,他們都是互不相識的。
兆洋喝了一口冰水,又坐回沙發上繼續閱讀那篇日記。
「我陪著天南等X光片的報告。那時已經是晚上差不多三點。
護士著天南可以不用躺在床上,到外頭的等候區稍候一會,聽到叫名就可以見醫生。
我扶著有點虛弱的天南到等候區。等候區裡沒有幾個人,很安靜。
那個時候我的腦海卻一點都不安靜。因為我看到了一些不想看見的畫面。
不是視覺上的看見,而是回憶。
我記起了很類似的畫面。
雖然是不同的醫院,但卻有相同的情景。
那一次,同樣是凌晨三時左右的時間,雖然是別家醫院的急症室等候區,但裝修和格局也沒有差多少。身邊坐著的,是胃痛得可憐的皓明。
我真的懷疑,急性劇烈胃痛是不是機艙服務員的職業病。
當晚我跟皓明在等候區等了超久的時間,等到他的胃都已經沒再痛,也還沒有輪到他面診。
期間皓明已經回復了不少精神,還拿出手機裝可憐的樣子跟我自拍合照。
那是甜蜜的回憶,也是痛苦的回憶。
那時候我還沒有將他追到手。但就在翌日,我送他回家之後,他就跟我說,陪他到醫院的那個凌晨晚上,他就真切地感受得到我對他有多好。所以他覺得可以將自己的幸福付託給我。
我終於等到他跟我說這一句話。
那時的甜膩,現在回想起來,竟比甚麼都要苦澀。
尤其是置身於一個如此相似的地方,對著一個背景和身份也恰似的人。可惜對方已經不是昨日的人,甚至是將會變成昨日的人的一個人。
席間鴉雀無聲。
我一直在腦內重播著一個月前的那齣老舊愛情劇,眼眶開始不自覺地濕潤起來,但未至於滿溢。
天南突然開口問我,是不是在想甚麼不開心的事情。我猜他大概是留意到我雙眼裡的淚水。
他再次追問,我只是搖搖頭。難道你要我在這個時候告訴你我在想皓明的事情嗎?
他突然奮起身子跑到外頭去。我想他大概又在鬧情緒了。本來大家的心情就已經不太好,我是能夠理解的。可是他怎說也是個病人,我也要稍為看顧一下他,至少不要讓他再受甚麼刺激。
我隨後走到醫院大門外,他人在的士站那邊。我走到他身旁,沒有說些甚麼的。他卻開口說,『如果你心情不好,要在胡思亂想的,請你先回家』。
我那個時候不理解他在說甚麼,直到之後回到我家裡,我才知道,原來他看得到我的負面情緒。
就在我家裡,他告訴我,在醫院裡他看到了靈體。
我說我知道,所以才擋住他的視線。
他繼續說,醫院總會有很多靈體聚集。當初他以為那個靈體是附在鄰床的老頭子身上,但後來發現,原來那個靈體是來找我的。
靈體喜歡吸食人類的負能量,它們愛圍在心情壞的人身邊,讓他們心情更糟,繼而釋放出更多負能量以供他們吸食。而在醫院,這類型的靈體更加是四處雲集。
天南說,一開始時只看到一個黑影纏著我,但在等候區的時候,已經是四五隻了。在他見完醫生出來的時候,更加是一大群十多隻靈體不停包圍住依附著我,所以他才忍不住跑到外頭去透透氣。
亦因為這個原因,他看得出我那個時候的心情壞到不行,一定是在想著些甚麼負面事情。
即使是我這個靈異熱衷者,雖然無法親眼看得到,但聽到天南的描述,都不禁從心底裡打了個冷顫。
天南還說,如果我不怕的話,他還想告訴我多一件事。
老實說,是有點怕。可是熱切求真的本性卻叫我著天南繼續說下去。
『你這個家裡頭,其實,有另一個人影…』天南這樣告訴我。」


1081日 22:57
在這家健身房的淋浴間裡,很多不正常勾當正在暗中上演。
每一道浴簾之後都可能隱藏著不知名的色慾戲碼。
桑拿房與蒸氣浴室就像是會客室,不同身形樣貌的人來回穿梭,互相甄選面見,或者說白一點,是在互相獵食。
在這個燈火通明的空間內,不少人心裡面黑暗的慾念都彰顯得赤裸裸,完全分不清明暗皂白。
就在這一刻,那間桑拿房裡頭,有四名男子正在流著熱騰騰的汗水。
他盯上了眼前這個樣貌出眾的獵物。一臉酷酷的感覺,不知道對方是不是同類。
就在一直盤算的時候,他毫不客氣地用貪婪的目光緊緊地射向目標。
終於,在那一瞬間,他所投出的視線被對方感應到了。
第一次的四目交投。
雙方都沒有特別行動,只是定眼看了對方一兩秒,之後就各自佯裝沒事的移開視線。
一分鐘後,他又按捺不住,目光又再次鎖定在他俊俏的面孔上。
第二次的四目交投。
這一次的角力來得比較持久,看誰先忍不住將視線移開。
結果,他投降了。他借勢拿起毛巾往臉上拭,從而中斷了那股電流。
他知道對方也把自己鎖定了。
再過了一分鐘,另一場角力再次展開。
第三次的四目交投。
經過先前兩次的交鋒,今次明顯地發生了奇妙的化學反應。
在眼神交接的一秒之後,雙方幾乎是同時間從心底裡展露出讓人無法招架的陽光笑容。在這種昏暗曖昧的場合中顯得異常不搭調。
他差不多要在那個瞬間暈倒。那個笑容燦爛得無懈可擊,更無法想像那笑容的主人在上一秒鐘還是一臉酷斃的臭臉。
這回可真大件事了。俊帥臉孔或是健碩身材對他來說不算吸引,他最敵不過陽光般的真誠笑容。他知道自己由獵食者變成獵物了。起碼在他心裡面是這樣認為。
那顆太陽轉身就離開了桑拿房,他在幾秒後隨著離開。
他們挑了相對著的淋浴間。
在還沒有將浴簾拉好之際,對面的那個他就向他招手。
之後,他們就在裡頭渡過了在世界上只有他倆才知道的、愉悅的數分鐘。


111118日 12:28
一邊瀏覽手機中的相片,衞豪不禁輕輕的笑了。
從頭開始重溫他和皓明僅餘下來的幾張合照。拍拖之前的、蜜月時間的、最後在台北離別那時的照片,他現在都可以帶著笑來回顧。
回想起一個月前,他還是無法面對那段時間的任何一絲回憶。
雖然相愛的時間很短,但畢竟太深刻了。
他曾經以為上天終於眷顧他,叫他在曾經失諸交臂的情況下,在茫茫人海中,再次遇上自己夢想中的男孩;一個帶著陽光笑容的俊朗男生,一位令他曾一見傾心的對象。可惜自己的命運也一直如此,永遠與帥哥絕緣。
他痛得要死,還發現自己染上了那個病,幾乎叫他完全崩潰。
其實他早就有心理準備,即使染病也沒所謂,反正他會跟皓明一起走下去,不會讓皓明獨個兒走。
可是他沒有料到,他自己最後卻是要獨個兒走這條冤枉路。他沒有想過,他們也只不過是很普通的一對同志情侶,要分手實在是平常得要死的一個悶蛋事實。
太天真了。兆洋也已經不只一次這樣教訓過他。只是他從來都不怕死,老是沒有學乖。
他不怕死的程度,甚至容許皓明這個全世界都知道他濫交的人與自己發生不安全性行為。
因為他早就有心理準備。可是,太天真了。
皓明就算知道自己的心意,那又如何?衞豪看著照片,在甜蜜的笑容中也摻著無奈的苦笑。
他心裡一方面自嘲自己的白癡行為,一方面卻覺得自己偉大極了。偉大得像個傻瓜。想到這裡他又暗自地傻笑起來。
不過,還有一個比他還要傻的人。
何天南。
但到底他是不是傻?衞豪一定對此有所保留。
衞豪遇上天南的那個晚上,他正在無聊地玩著那個令他恨之入骨的社交手機軟件。
他還很記得,那軟件上皓明的照片和簡介。
「他媽的!太過份了吧?單身?」
那已經是分手前一天的發現。現在皓明學精了,永遠不會顯示單身或是交往中,繼續在軟件上露出肌理均稱的肉體來招蜂引蝶。
就在衞豪還很在意皓明有沒有在軟件上線的那個晚上,命運很巧妙地讓天南找上了衞豪。
只是一個夜晚,衞豪就跟天南談了很多事情。
包括自己染病的事情、跟皓明之間發生的往事,統統都告訴天南。
也許,他真的很需要一個可以讓他稍為倚靠的聆聽者,讓他渲泄一下積壓的情緒。而天南這個時候出現,正好擔演著安慰者的角色。
他們以超速發展,第二天已經相約在天南家見面,第三天,已經在天南家過夜。
衞豪覺得天南跟自己很像,尤其是對待愛人的方式,總是無微不至,對著天南就好像面對著自己一樣舒服自然,滿有安全感。
所以就因為這種安穩的感覺,第七天,他們已經在一起了。
衞豪現在回想起這一段關係,連自己也覺得不明所以。他很希望這兩個月發生的事情都可以全部清除,但這當然是空想之談。
連續兩回不足一個月的所謂戀情,為甚麼都會這麼深刻?
手機又再傳來訊息提示,又是天南的Whatsapp
「雖然你現在心情很壞不想跟我談甚麼,但我會一直等你。家裡的露台已經收拾好了,還種滿了你喜歡的盆栽,我很希望你會上來看看,你一定會覺得高興的。」
「我的天啊!何天南你這個變態,到底你還要瘋到甚麼時候?!」
衞豪的眉頭皺得緊緊的,差點沒把手上的手機摔在地上。
那個露台有過甚麼東西,他仍然記憶猶新。
才幾分鐘,又送來了另一個訊息,發訊者仍然是天南。
「為何你要避開我,完全無視我?你要拆磨我到甚麼時候?」
衞豪再一次確認,何天南真的是瘋了。
 
121118日 12:40
兆洋看到這裡,又一陣心寒。雖然對鬼神之說並非完全盡信,但現置身故事現場,難免會疑神疑鬼。
他順手就將窗簾打開,讓正午的陽光曬進屋裡,增加一點陽氣。
他相信這樣做就可以嚇走所謂的靈體和鬼魂。
陽光斜斜地照在電腦的螢幕上…
「我鎮定地問天南,那是甚麼意思。
他說,在這裡有一個靈體。
我問他是不是在醫院跟過來的?
他搖搖頭,之後問我,在跟皓明那次的台灣旅行,有沒有帶過甚麼當地手製的紀念品,或者一些海砂海水回香港。
我說除了在墾丁大街買的星砂小瓶紀念品之外,應該都沒有其他了。我問他那是為什麼?
他捉住我的右手,另一隻手按在我的額頭,像是在查看些甚麼。之後唸唸有辭的,在我掌心寫了一些符號。然後又再一輪喃喃自語,在自己的掌手比劃了些怪東西。
他說,我曾經被一隻在外地的靈體附身影響。那是一隻水鬼,幸好應該沒有跟我回香港。但他在我家裡確實有看見過有靈體閃過,甚至在剛才他在這裡哭鬧的時候,也出現一把聲音不停地叫他將我們的信物手鈪除下來。
換言之,除了那件事,還有另一件事。
他再一次拿起我的右手,然後到左手,又再一次在上面劃著符號。
從他的氣息中我感覺到他突然變得緊張起來。
他的語氣也變得急促,問我有沒有接觸過泰國人,或者跟他們發生過關係,或者我有沒有愛上過跟泰國人發生過關係的人。
我大惑不解,完全不知道發生甚麼事,甚麼泰國人的,摸不著頭腦。
『我在你身上看到了一個降頭。那是個泰國的降頭。你家裡的那個靈體,就是源自那個降頭。』他當時說了這一番我不知道該不該相信的話。
但既然他能夠看到靈體,我也只好相信了。
我亦只好跟他坦白說我從來沒有跟任何泰國人有過任何關係,但若然要數到我身邊愛過的人有沒有這種不檢點關係,我腦裡只有想到皓明。
皓明經常四處飛,在外地留宿,當然總難免會有越軌行為。雖然我口裡說會信任他,他亦答應過會安份守己,但始終我也理解,以他的性格和習慣,找人上床甚麼的也只是小事一樁。甚至乎,最簡單直接的,就是跟他的同事同床共枕。當中也不乏泰國籍的男子。
天南知道後,就向我解釋,這種降頭是一種『愛情降』,通常施降者都是深愛著被施降者,但卻遭被施降者拋棄,所以用這種不害人命的降頭令對方感情路上永不如意。
要施降的方法也很簡單,只要拿取到你身上任何一樣東西都可以,甚至只要跟你發生過關係亦同樣辦得到。
這個降頭的目的,並非取人性命,只是要令被施降者所愛的人、或是愛上被施降者的人受到情緒上的煎熬,繼而選擇離開被施降者。
所以我大概是受到皓明身上所中的降頭影響,所以心情不好,繼而胡思亂想,不巧地影響了我倆之間的感情。
那一刻我聽起來覺得頗合理。因為我很清楚明白,自己還沒有放低皓明。我還是掛念著跟他一起的所有時光。而天南亦心知肚明我對皓明的感情還未完全消退,只不過在這個時候讓他趁著空檔先佔著位子,再待時間為記憶洗磨。
天南一直認為,只要他不斷在我身邊看守著我,我就可以從皓明的關係中脫身,全心全意地投入這一段新關係。
難道我這幾天的情緒欠佳,或許真的有如天南所說,都是因為那個降頭?
雖然我們沒有亮著睡房的燈,窗外的月光依然把睡床上的我們照得明亮,我看得見天南一臉緊張。
他試著在我胸口以手指劃著些符號,可是感覺老是畫不順。
天南後悔自己沒有努力跟祖父學習,所以記不得怎麼畫符,現在沒有辦法幫我抵擋那隻靈體的騷擾。
他又說今天早上他媽媽跟他通電話,說他祖父替他和我做了一次扶乩。不過他覺得我不會相信這些古靈精怪的話題,所以沒有想過告訴我。雖然他的祖父不知何故跟他交帶,吩咐他告訴我扶乩的內容。
他實在未夠了解我。我最感興趣的就是這類話題。於是我就叫他有話直說,但他卻忸忸怩怩的,說所有事情聽起來都很不合情理,我大概不能聽得明白。
結果我再三催請,他就將扶乩的內容都告訴我。
我不知道你對扶乩有多少認識。扶乩其實就是以鬼神之力通過靈媒利用某些媒界來『書寫』出一些關鍵字句,由靈媒從中推敲出占卜的結果。扶乩中出現的『文字』並非平常人能夠看曉,是只有靈媒才可理解的一些特殊符號。
天南的祖父就是將那些翻譯過後的文字告訴天南,但背後的喻意則隻字不提。
這是天機不可洩露的原則。想不到越南的扶乩也遵守這一套。
天南一面告訴我那些關鍵字眼,一面大呼小叫,嚷著那些字詞根本風馬牛不相及。
但於我聽來,所有關鍵字都可以串連成合理的故事,甚至,是貼合我和他的性格和處境的故事。
我開始相信他祖父從扶乩中傳達的訊息,也相信他所說的降頭一事。
因為這樣,我抱持著他祖父的預言-『我們只要過了這一次的難關,便可以白頭到老』-再次嘗試好好去愛面前的這個何天南。」
兆洋的眉頭沒有一秒鐘鬆開過。他懷疑自己到底是在看甚麼奇情小說,還是衞豪的親身經歷。
那個檔案還沒有完。
看到下一頁,已經跳到了111日。
第一句就寫著「我已經忍耐不下去了…」


13112日 00:43
衞豪事不關己般拋下了他的推斷後就離開了。
天南手上那本越南文書,隨著天南急升的怒火,往空中盤旋飛舞,差點沒擊中天花吊燈,砰嘭一聲掉落地上。
「可惡!豈有此理!哪裡有鬼,要搞我們倆嗎?有種你給我滾出來!」
理所當然,沒有任何回應。
只有天南腳旁的貓咪走過來稍為哄他一下,輕輕的叫了一聲,再用臉磨著天南的褲管,好像在設法令天南的心情稍為轉好。
「如果不再做點甚麼,我們遲早會玩完的。」天南心裡冒起這種預感。
「最起碼我要讓他相信,我們之間的問題,並不是甚麼性格不合,而是因為降頭!是因為那些靈體!對!是有鬼作怪,我們才會這樣的!要他繼續相信這回事才行。」
於是天南拿起電話,撥了衞豪的電話。
「喂?」電話中傳來衞豪冷淡的聲線。
「喂…你…你在哪裡?很恐怖…很恐怖啊!家裡的燈…突然…全部熄…熄掉了!你快點上來,我很怕!」天南以抖震著的聲線亂吼著,顯得有點口吃。
「甚麼?你搞甚麼?」
「我沒有搞甚麼…我只是…聽你剛才那樣說,於是…就…對著空氣一罵了一句,說『要是有鬼就出來給我看看』,之後…之後就突然…突然啪一聲的…所有燈都熄掉了!」
天南希望衞豪會立即上來安撫他,甚至留在他家裡陪他睡一覺。
電話裡沒有回音。
「你可不可以上來陪我…我真的很害怕…」
再加兩分迫力。一定成功。
「那你先下來,我在你家樓下等你,見到面再詳細告訴我。」
天啊!怎麼會是這個答案。天南一時想不出更好的回應,只能應了一句「好,我先下來」。
天南的腦筋擅長仔細的精心佈局,但偏偏老是被衞豪急轉彎的反應殺一個措手不及。臨時變陣不是他的強項,而是他的弱點。
現在只好見步行步。雖然未能將衞豪騙回家裡,但仍然可以見面,就在出門口這短短幾分鐘想出個好對策來吧。
對了,將計就計,不就行了嗎?
降頭這個點子還可以用,而且可以用得更絕,甚至有起死回生之效!哈!這個自作聰明的傻瓜,結果為我的劇本開展了一條新路向。
「既然是你提供的點子,我當然會讓你在其中好好演活你的角色。而我的戲份雖然跟原著有點出入,多了點額外事情要準備,但結局依然是同一個模樣,就是我和你兩個人幸福愉快地生活下去!」天南在等升降機的時候就計劃好了下一步。
在升降機裡,天南從鏡子中看著自己。一臉成功在握的模樣,極度不合事宜。現在的他,理應早就被家中的「靈異事件」被嚇得臉青脣白。
但也無可奈何,要靠演技了。
就在剩下五秒左右的時間,他的眼角視線盡處,留意到些甚麼。
一個老伯的靈體,垂著頭站在升降機的一角。頓時,天賜恩澤,天南被嚇得面無血色、蒼白如紙。
步出大廈正門,衞豪已在門外佇候。
天南無神的雙眼瞪大大的,隻臂扣在胸前,一副受驚小狗的模樣。
「到底你做過甚麼來著?怎會突然跳了電的?」衞豪先開聲發問。
「我沒有做甚麼啊,只是大喝一聲就突然全屋黑漆漆了!」天南心想,幹嗎問得這麼理性?關心一下我受驚的弱小心靈好嗎?
「你有沒有打開電箱看過,是不是斷路掣跳了掣?魚缸那些水泵和燈有沒有也一併死掉?」
「我還沒有去看過電箱,我怕得要死了!但好像只是電燈熄滅了,魚缸甚麼的沒有異樣。」天南心想,我胡扯的,根本就沒有這回事,我就是要掰到光怪陸離,要你相信真的有鬼,真的有降頭!
「那我先陪你去便利店買些喝的,讓你稍為冷靜一下,之後你回去就再檢查一下電箱吧!大概都只是客廳電燈的電掣突然跳掉而已。不然,就如我之前所說,你家裡真的有靈體搞事了。那你只好找你祖父幫忙,這方面我是沒辦法。」
「但應該不會吧,那個降頭都應該已經過去了的啦!我想…不會這麼猛吧。」天南明知如此一說,衞豪必定會唱反調,更執著於自己之前的推論,於是就乘勢讓他來個唱反調的機會,好鞏固「降頭」一說。
「那如果不是電箱跳掣,你怎麼解釋這回事?不如你就撥個電話問問你祖父,你家裡是不是有靈體,你的那個降頭是不是還在?」
「上鉤了!」天南心裡暗喜。
他拿出手機,按下了媽媽的電話號碼,說起了剛才的事情。
掛斷電話後,他告訴衞豪,他的媽媽會代為向祖父詢問一下。
衞豪陪伴天南到他家樓下就回去了。
天南回到家裡,在昏暗的燈光映照下,露出蠱惑的神色。
剛才那通電話當然是佯裝出來的。他手機電話簿中那個名叫媽媽的電話號碼,其實從來都是假的。一直以來都只有他自己在自言自語,刻意讓衞豪聽到劇本台辭內容。祖父這個角色雖然是真實存在,但從沒有在這個舞台上參演過。演出的,就只有天南一個。
天南要完成這劇目,繼續專業地扮演著各個活生生的角色。
他撿起地上的那本書,翻到關於解除降頭的章節,細讀著。
過了十分鐘左右,時機該差不多了。
他隨便在客廳某個角落拍了張矇矓的照片,之後就用Whatsapp發送了給衞豪。
在確定衞豪收到照片之後,他就撥電話。
「剛才我拍了一張照片,你有沒有看到那個靈體啊?」
「甚麼?沒有看到啊!為甚麼這樣問?」
「我回到家裡試著看看電箱,我不知道跳了掣的話,電掣應該是向上還是向下的,但我都嘗試把電掣都重新掰動過一次,但也沒有反應。直到我重覆了幾次,忍不住又破口大罵了一句,就突然燈火通明了!在那時候我看到一個黑影從我身邊逃到客廳,於是我就立即拿手機拍了個照,看看有沒有可能把那個黑影攝入鏡頭。」
很明顯這個胡扯得太嚴重了!但深信鬼神的衞豪大概會照單全收。
「就是沒看到。沒關係,反正我就是看不到鬼怪的體質。」又是冷冷的態度。
「對了,祖父剛才跟我通了電話,他說那個降頭果然還在!只不過我之前說沒有看到家裡有靈體,所以才被我擾亂了,看漏了眼。」
「那你會怎麼辦?你祖父能幫你嗎?」
「他說要花些時間想想,再告訴我可以怎樣做。我現在先翻翻書本,看一下有沒有解救方法。放心,只要處理好這件事,我們就可以像剛開始時甜蜜幸福的了。」
天南暫且掛斷電話,再整理一下思路。要寫出一個完美的劇本,就要考慮得周詳細緻。不然,衞豪這個完美的男友就要跑掉的了!
近來令天南最大惑不解的,是衞豪對自己的態度,總是一天比一天冷淡。明明沒有第三者,皓明的事情也已經曲終人散。天南想穿頭殼也沒有半點頭緒。
難道,真的有降頭?
「別說笑了,壓根兒沒有這回事。有的話,祖父早就跟我說了!」天南游說著自己。
過了十五分鐘左右,計劃已經定案。
「祖父跟我交帶好了,我也參照了書上所記載的方法,知道要怎樣驅走那隻小鬼了。」
「那麼,會有風險嗎?會有代價嗎?」
衞豪果然聰明,這些問題問得非常好,正中了天南的下懷。
「當然會有風險。降頭的強弱,亦即是那隻小鬼的功力,完全視乎施降者的法力有多深厚。如果施降者的法力高強,以我這個半吊子毫無功力可言的小伙子,基本上毫無辦法。所以祖父會同時在越南進行同樣的儀式來協助我。至於代價方面,不論書上記載還是祖父口述,都不約而同指出,當那小鬼要離開這裡回到主人身邊,它必定要帶走一條生命作為交換。」
「一條生命?」
「嗯,但因為那只是隻小鬼,也正如我一直跟你說的,這個降頭沒有取人性命的能力,所以他能夠帶走的生命不包括人命。」
「原來如此。那你家裡真的有很多其他選擇。」
天南家裡除了一缸魚兒,還有一隻貓媽媽「泡泡」和七隻出世才兩個月的小貓咪,外加寄住在那邊的一隻雪橇狗「超仔」。選擇確實是有夠多。
「對。我希望被帶走的只是那幾尾魚兒。我不希望任何一隻小貓咪有不測,泡泡更加不用說,超仔的話始終也是朋友的寵物,我也不想牠有事。最好就是家中現在就出現幾隻蟑螂好做替死鬼。」
「那麼這個儀式會不會失敗?失敗了又會如何?」對鬼神事物熱切探究求真的衞豪認真非常地問這個問題。幾分是出於關心,幾分是出於好奇,無人知曉。
「如果失敗了的話,就即是談判失敗。輕則無事發生,一切繼續,降頭依然存在,小鬼仍然會出來搞事。重則…我會有危險。」
天南寄望著一些令人窩心的反應或說話。「那不要幹了,我會擔心」這種對白是基本的吧!
但上天總是不太看好天南的劇本,衞豪的回應又是往預計之中的其他方向進發。
「甚麼危險?是要了你的命嗎?」從聲線可以判斷,問這個問題的衞豪大概是在托著他那黑框眼鏡認真地做著筆記,好讓這個研究資料齊全。這並不是對自己所愛的人表示關愛的語氣。半點邊都沾不上。
嘩!這是哪門子的答案?你有那麼希望我死掉嗎?你真的不愛我了嗎?天南強忍住他那失望的心情,繼續將劇本中設計好的對白說下去。
「就算多危險也好,為了我們的幸福,我也會去做的。」這句對白分明是硬放進去,沒有上文下理可言。「如果失敗了,惹怒了那隻小鬼,他就會侵佔我的身體。到時候我的靈魂就會被逼出這個肉身,那就代表我死了,而那隻小鬼就會以我的身份代替我生活下去。」
「是這樣嗎。你說過那個降頭是來自泰國的,那麼,那隻小鬼也是泰國來的吧。」
幹嗎問這些?衞豪,你腦袋哪裡不妥了?這個時候不是應該擔心一下我的安危嗎?
「對,因為施降頭用的靈體,其實就是養鬼仔的那隻孩童靈體。在泰國養的就當然是泰國孩童小鬼了。」
「噢,那如果你失敗了,肉身被佔據了,你便會說泰文,不是中文了吧?再說,那時候那隻小鬼已經由鬼變成了你,那就沒有甚麼好怕了!反正你手無搏雞之力,要對付你也很容易。況且小鬼也再沒有任何特異能力,變成普通人一個,我倒擔心他到時懂不懂說中文,甚至連使用家中的電器用品也成問題,最後連個門把都不懂得開,白白餓死了在你家裡!」
這…這太胡扯了吧!天南差點沒被氣炸。
「其實他在我們身邊躲藏了這麼久,說不定已經學懂了很多我們的東西和事情了!」
天南就只好這樣跟著胡扯,隨後再補充了一些儀式上的必需品和程序等。
「那你明天就趕快處理這件事吧,我剛好又有約,你辦妥之後就告訴我好了。最重要的是,讓我知道,『誰』被帶走了…」
「好的。我一搞定就給你打電話。」
天南早就決定好了「誰」會被帶走。
那將會是一個完美的鋪排。


141026日 17:11
皓明輕輕敲了門,然後房間內傳來一聲「進來吧」。他推開門,踏進那間辦公室。
就在房門被皓明輕力關上之際,房間外的茶水間就聚集了數位在唸八卦、穿著同樣深藍色制服的女子。
「怎麼皓明又被投訴了嗎?近來好像挺頻密的呢!」其中一位捧著白色水杯、塗上淡綠色眼蓋膏的女子先打開話題。
「哎呀,他一向都擺著一張了不起的臉出來服侍客人,雖然是張帥哥俊俏臉,但不是俊俏就可以不可一世活像一個少爺般工作嘛!他還以為自己真的是個『空中少爺』呢!呵呵呵!」那個雙手一直環抱、還一邊說一邊不停搖頭擺髻的女子小聲講大聲說著。
「你們不要落井下石好嗎?他的態度又不是真的差到要猛接投訴吧!比他差的大有人在啦!那些傢伙不是還好端端繼續臭著臉來上班?你說會不會是他得罪了誰人,所以才被陷害了?」外表看起來比較年長的那個女子說。
「唏,你們又怎知道他一定是被投訴了?琪琪姐找他可能有其他事呢!雖然機會都很微。哈哈!」擁有目測44吋長腿的那名女子開著玩笑地說。
「聽說他今次被客人投訴他送餐時把餐包掉到客人頭上去,還把客人的假髮弄丟了,之後笑個不停!」
「那也難怪會被投訴了!真是走歹運!呵呵呵!」
「我說是被陷害才真!兩個星期內第四次被投訴了!我還打聽到誰是幕後黑手,你們猜?」
「甚麼?真的有冤情?」
「是誰是誰?」
「是管D小隊的頭兒。」
「甚麼?何天南那隻野獸?怎麼會招惹到他的?」
「那我又不知道到底他們之間有甚麼轇轕了。」
「真可憐耶,皓明被何天南瞪上了。」
「聽說琪琪姐是何天南的好朋友,是同期入行的老朋友啊。」
房間內,李琪琪坐在辦公椅上,關皓明則仍然站著。二人都神情凝重。
李琪琪是關皓明所屬的B小隊的高級主任。
關皓明是入職不到一年的初級機艙服務員。
「坐下吧。」琪琪一面翻開案頭上的黑色文件夾,一邊示意皓明坐在她對面的椅子上。
「今個月我已經是第幾次召見你了,你告訴我?」
「第…四次吧。」皓明靦覥地露出他的招牌陽光笑容。在一般情況下,這確實是他的必殺技,尤其是對著異性。
「不好意思,我不覺得這有甚麼值得好笑。」琪琪此言一出,皓明尷尬得即刻收起那一排雪白閃亮的牙齒,換成了玄壇般的臉口。
必殺技不湊效,不單是因為場合不對,更重要的是,琪琪知道眼前這個男生根本是個基的。幹嗎在那邊放甚麼生電?
「你應該已經收到顧客投訴信的副本了。你要是再被投訴,公司難保不會採取甚麼處分行動。你的檔案從入職開始已經一直花開滿途,久不久就被投訴大的小的。你自己好好檢討一下。還有,請各方面都檢點些。我不希望我的下屬有任何一個人要淪落到被列入行頭黑名單內。OK?」
「明白了。」皓明沒趣地回應。雖然都不是第一次被投訴,但近來也太密了點。
皓明禮貌地向琪琪告辭,離開了房間,準備離開辦公樓乘巴士回家。
一路上他都在思考到底這幾個星期來發生了甚麼事,總是覺得有點不對勁。
編更表從來沒有試過這麼糟透的,全都是即日來回的短途機,不單沒有賺取留外津貼的份兒,還要不停趕航班。不然就是在機上老給那些較高級的臭架子委派做些粗活,連休息的時間都沒有。
是我得罪了誰人嗎?
皓明心裡提出了這個疑問。雖然明知沒法得知答案,仍然禁不住問自己。
他坐在巴士靠窗的位子上,望著車外沉悶單調的風景。
索然無味的夕陽時份。
皓明耐不住這種鬱悶,在口袋裡掏出手機,玩一下無聊的遊戲,開一下Whatsapp約朋友今晚吃飯。
就在這個時候,他記得曾經有人說過某句話。
他找回衞豪的對話記錄。就在最後的幾個訊息中,他看到了這樣的一句。
「對啊,我在交往了呢!他也是跟你一樣,是個空中少爺,真巧合!」
皓明立即在facebook上找尋衞豪的檔案,再從中找到他正在交往的對象。
何天南。
「何天南?他媽的…」


151013日 09:11
衞豪還在天南的床上睡得香甜。向來日上三竿才稍為有點意識的天南,今天特別早起,才九時許就已經在廚房裡通電話。
「對,就是他了。你也看到了我跟誰在交往中了吧!」天南聲音還帶一點沙啞。
電話的另一端,琪琪正在上班途中的巴士上。
「你這樣在網上公告天下,我怎會不知道!可是你那個衞豪會不會換畫快了點?剛剛才跟那傢伙分手不久,就搭上了你。你是認真的嗎?」
「非常認真。我認定了就是他,我也相信他是認真的。只不過暫時有些事情令他…怎麼說…令他不是非常投入。如果不是那傢伙,衞豪就不會這個樣子了。」
那傢伙,當然就是指關皓明。一位在電話裡頭的這兩個人眼中,只要耍點小技倆就可以收拾的低級小職員。
「那你想怎麼樣?他的檔案我早就找了出來,放了在你的案頭,只要你放完大假回來你就可以隨便拿去用。」琪琪在天南開始跟衞豪於facebook公開戀人關係的那一天開始,就認出了衞豪。因為她曾經見過衞豪在機場等候皓明下班,狀甚親密。
女人的直覺就是這麼準這麼敏銳,無關痛癢的東西又偏偏記得這麼牢。所以她早就預見到這三個人之間必定會有甚麼主婦劇般的故事發展。
「不。我沒有決定要回來。」天南決絕地回應。
他早就四處揚言要離開現職的航空公司,跑到別家更高檔次的公司工作。現在正在放大假,公司就當作是給天南的冷靜期。
人手短缺的這個非常時期,天南的上司,包括別組的琪琪,都用盡所有方法利誘天南留低。錢對天南的吸引力不算大,反而,琪琪手上的這枚棋子,在這一刻顯得更具魅力。
天南始終未上鉤。
背後最大的一個原因,是衞豪不希望天南假公濟私。
然而,這反令天南更加心癢難耐。感覺上,衞豪還是很著緊皓明。愈是有這種想法,天南心入面的那頭魔鬼就愈壯大。
「如果你回心轉意,那傢伙就立即轉到你管轄的小隊下,到時候你要折磨要開除,悉隨尊便,他亦只能任你宰割。你不是想讓他嚐嚐苦頭,受點教訓嗎?」琪琪邊哄邊騙的聲線,令天南有點心動。
「讓我再考慮看看。這樣吧,你先替我做點小事情。可能要麻煩編更部的恒哥。」
「其實放著他不管,他也遲早會被革職。你知道嗎?他的檔案比你見過的還要花。才入職不夠一年,就已經因為被投訴而收過警告信幾封。那傢伙實在除了樣貌之外沒有甚麼好。」
「那我更加要在他離開之前好好讓他『享受』一下。就這樣吧,將他下個月的工作航班全都編成即日來回,最好就是連續飛幾天。跟哪個高級的都沒所謂,反正大部份都是我培訓出來,我只要查一下就知道,到時再向他們交帶一聲,好好關照他就行了。」
天南掛了線,回到床上,輕輕在衞豪的額上親了一下。
半夢半醒的衞豪順著勢摟住天南的手臂,睜起半眼,往天南的脣上親。
然後相擁而睡。


161118日 13:07
兆洋打算在繼續讀下去之前播一些音樂,舒緩一下心情和氣氛。
太詭異了。
柔和的Bossanova在兆洋的手機奏起。他總算覺得胸口沒那麼翳。
伸了一個懶腰,深呼吸一下之後,兆洋繼續埋首在電腦前,細讀著衞豪111日的日記。
「我已經忍耐不下去了…
他不停的給我壓力,不停的對我任何一個來電、任何一個訊息查根問底,就連facebook上留言的每個朋友,他都要向我興師問罪一般,逐個窮問猛打。
我受夠了。
已經每天廿四小時貼身監視,我才申請要一天兩天私人空間,又冒出十個八個問題,問我要到哪裡去、要跟誰人一起、是不是心情不好、是不是不再愛他。
不然就老是在唸咒一般,說甚麼你應承過我你會愛我一生一世、你答應過我不會跟其他人有曖昧、你承諾過我只會愛我一個。
天啊!是甚麼神經病啊?
不行了,我真的不能再容忍下去。
雖然我刻意不想步皓明的後塵,我不想提出分手,我不想變成傷害人的壞人,但我真的無法再這樣下去。
我根本就不愛他。一開始我就只是因為他待我好我才跟他一起。可惜他現在對我的,不再是愛我的好,只是束縛我的綑綁、枷鎖。
這樣算是愛嗎?我真枉自己曾經說過他愛的方式跟我的很相似。
完全不是!完全沒有半點相似!他只是一個操控狂!一個缺乏自信又多疑的變態!
我已經站在隨時會提出分手要求的邊緣。
今天我跟他又是從早到晚黏在一起,可是我已經再無力氣在相處的時候擠出一個半個笑容,耐性和語氣也明顯地差得很,連天南都忍不住開口要求我對他溫柔一點。
我打從心底已經不再愛他了,還怎會對他溫柔,還怎會有耐性?
我覺得這個時候採取沉默態度是最佳的應變方式。
辛苦地捱過了晚飯,他又嚷著要我到他家裡去陪他。
我照樣地將大部份時間和注意力都放在他的幾隻貓咪身上,好讓自己忙一點,不用花時間去應酬他。
可是總不能整晚將他視若無睹。我還是跟他一起坐在沙發上看著無聊的電視。他一如往常地摟著我,可是我那時的感覺只有厭惡,很想把他的臂胳掙脫。
我的腦袋不停在亂轉。我很想離開這裡。我很想可以在自己家的床上好好休息。
我開口跟他說,我覺得有點不舒服,我今晚想回家休息。
結果換來的答案,卻是『但我想你在這裡陪我』。
天啊!我說我不舒服了,你還不讓我走?
我沒有作聲,繼續沉默地看著無聊的電視節目。過了一段時間,我又再次開口,告訴他我真的覺得不舒服,今晚不在這裡過夜了。
結果他又是回敬我之前的答覆。
然後又是死寂一片。
他突然拖著我的手把我拖入房間,著我躺在床上。然後他又像上次一樣捉著我的右手,在上面摸了一陣子,又在我的掌心劃起些符號來。
過了一會,他又再問我有沒有跟泰國人發生關係這個問題!我當下傻了眼!為甚麼又再問一遍?
我又如實地回答了一次,他又再說一遍關於那個『愛情降』的事情。
我愈聽愈覺得不對勁。
之後他還叫我坐起來,然後在我背部開始,用雙手劃起一些符號來。
他說,那是他祖父之前劃給他的符咒,現在轉交了給我,可以為我阻擋任何靈體的騷擾,那樣我的心情就會轉好,也不會胡思亂想。
真的很不對勁。
為甚麼突然間他又會懂得劃符咒?之前他才說過他不會劃、忘記了怎麼劃,但現在突然又會劃了麼?
我甚至乎認為他一直說是他祖父給我倆扶乩問卜的所有事情,都是他自己一手編作出來的故事,才讓我誤信我們之間的關係還有轉機。
告訴你,他是個兼職填詞人,老是寫一些抽象比喻的歌詞,怎麼會連一丁點簡單的聯想力都沒有,老是嚷著不能解讀那些扶乩的字詞?
還有,他說的降頭甚麼的,越來越離奇了!我對皓明已經連半分愛也沒有,哪會受甚麼『愛情降』影響?而且我自己一個獨處的時候心情絕佳,反而跟他在一起才會心煩氣躁。
『其實是不是你才中了降頭?』我禁不住直接這樣說。
我跟他用理性分析了各種情況,加上他描述過以前曾經被施這種降頭的經歷,我斷定是他身上的降頭從來未消失,現在還持續地影響他,繼而影響到他所愛的我。
於是我就叫他好好查一下自己家裡是不是有靈體,問一下他祖父那個降頭是不是還在他的身上。之後我就自己離開,準備回家。
怎料,他又在我剛剛離開幾分鐘就給我打電話!還說甚麼家裡的電燈突然全部熄滅,是真的有鬼。
我心想,你不是要把我騙回你家吧?我不虞有詐,在電話裡著他先下來再談。
當時我見他一臉惶恐,好像真的見鬼一樣。大概那個降頭是真的了吧!我和他到附近的便利店買了些喝的讓他冷靜下來,之後叫他立刻問一下他的祖父到底是不是出了甚麼狀況,還有沒有解救方法。
我送他回到屋苑的閘前就返回自己的家。那時我心裡有點慶幸,如果真的有那種降頭,我就更加可以理直氣壯地跟他分手,反正他也不知道到底是降頭造成的結果,還是我個人意願達至的結局。說不定,我真的受到那個降頭小鬼影響呢!
回到家裡不久,我就收到天南的Whatsapp,發了一張不知為何的照片。然後就是他打來的電話。
他又說了一些家中發現小鬼的話,還告訴我他發現了小鬼原來藏身在洗手間洗臉盤下面的櫃子裡。
我問他那有沒有方法解除這個降頭,他說有。
然後就向我講解了很多有的沒的。我現在回想起來也覺得很神奇。
我不想再在這裡詳述,因為我覺得那些全都是屁話!
(呀…因為這篇日期其實是在112日晚上寫的,昨晚太睏了沒有即日記下來!所以很多事情我都已經從另一個角度看穿了!真的是看穿了!)
最惹笑的,是他說如果那個解除降頭儀式失敗了的話,他的肉體就會被那隻小鬼佔據!我那刻很想笑出來,但又不可以讓天南知道其實我並不盡信他說的話。假如真的如他所述,失敗了的話會由那隻小鬼代替了他在世上過活,那我又可以合情合理地完全放低這個『陌生人』了!
我一邊當作聽故事般讓天南帶我遊歷他的鬼神世界,一邊想像著能夠重獲自由的一日,心情漸漸地有點好轉。
我順勢著他翌日就要立刻進行儀式,讓事情快點來個終結。
可是他提到,假使儀式順利將他家中的小鬼趕回主人身邊,那小鬼會將他家裡其中一條小生命帶走作為補償。
那刻,我還希望我最愛的那幾隻小貓平安無事。(後來知道這個希望根本是多餘的!)」


171118日 13:20
星期六的這個時間,這家咖啡店未算顯得非常擠擁。縱然還未有客人站著等座位,但衞豪也不好意思閒坐太久,而且,也差不多是時候回去了。
附近的座位,都被一些穿得土裡土氣、拖著大車小包、操著不純正廣東話口音的大陸人佔著,還在比手劃腳、七嘴八舌地叫囂。本來格調閒適的咖啡店頓時變得低俗。
沒法子,誰叫衞豪住在新界區,而這一家連鎖咖啡店又選在這個商場裡開分店。
雖然衞豪知道,就算在甲級商廈高檔次商場裡面的同一家咖啡連鎖店,也只會同樣地遇上一群又一群的大陸人。可是,這一群有如市場菜販般的大陸人,是這間分店才有的特產吧?
衞豪拿起桌上的紙杯,順手往店內的垃圾箱丟。店員此起彼落的傳來「謝謝,歡迎下次光臨」。
這個商場離衞豪家大約十五分鐘路程。
衞豪並沒有到希臘,他這幾天只是在老家和朋友家裡暫住,玩玩失蹤遊戲而已。
他今天覺得,心情已經沒有那麼壞。要想通的事情都想通了,要放低的不單放低了,甚至再提起來也可以處之泰然,所以是時候要現身了。
本來還在著急怎麼兆洋還沒有找上他家裡去,正打算作罷之際,就發現兆洋今天就上當了。
想來也必然的,因為今天是星期六,兆洋才會有空做這種事情。
「回到家附近才用Whatsapp現一下身,之後就問他是不是把日記都看完了!」
衞豪打開他的背包,檢查一下裡面的東西。
一份以銀色包裝紙包裹的長方形東西沉甸甸的墜在背包裡。
1119日,即是明天,正是兆洋的生日。那就是衞豪為兆洋準備的生日禮物。
他決定預先給兆洋一個驚喜。除了那份禮物,還包括自己的「出現」。


181118日 13:30
112
今天一時許起床,就收到天南傳來的訊息,說事情已經辦好了,以後也不會再有問題。
同時,我也發現在十二點半左右的時候,兆洋也給我發了訊息,說天南曾經打過電話給他,都是關於怎麼能夠和我修好之類的話題,要兆洋給意見。
兆洋雖然是我的知己朋友,但我也極度不想將自己的麻煩影響到他。尤其是被天南這個煩傢伙纏上。
才幾分鐘過後,就收到天南的電話。他跟我說,那隻小鬼已經走了,降頭已經解決了。
我問他,為甚麼你肯定他走了?這個問題背後的意思,『你發現了家裡哪隻小動物死了嗎?』
他說,『我就是感覺到,它走了。我只是唸了幾段經文它就走了。』
這是甚麼答案?別給我胡扯了!又說甚麼對方法力高強,自己半吊子功力很危險,怎麼現在只要『唸了幾段經文』就成功?
而且,就時間來看,他說十二時多才開始進行儀式,十二時半兆洋已經告訴我他跟天南聊過電話,現在才一時多,已經完事了?會不會太快了點?
我坦白地問他,那有沒有哪隻小動物死了。
他卻跟我說沒有。我當下不知怎的有點火了。完全不合邏緝,前言不對後語。我語氣強硬地說,你曾經說過它走的話一定要帶走一條生命,如果現在你闔家平安,那就代表他還沒有走,不是嗎?
他說他也不知道。天啊!你要說謊胡扯也請你準備得妥當一點,不要給我亂來的一個答案好嗎?甚麼不知道?
我著他再留意觀察一下,有甚麼發現再跟我聯絡。
到了這刻,我對這件事已經完全抱持『不相信』態度。可是你問我為甚麼不相信,我卻無辦法直接道出原委。我只能說,天南的前後矛盾令我有這種感覺。
直至下一個電話,我就非常地有證據懷疑這個人其實一直在撒謊。
當我在吃我那頓美味的台式午餐之際,天南又來電了。
今次他煞有介事地跟我說,有一隻小貓咪走了。
我問他,走了是甚麼意思,是不是死了。他說,黃色的那隻小貓咪死了。
當時他家裡有兩隻小黃貓,一隻是我特別鍾愛的,一隻是天生有殘缺的。我問他是哪一隻。他說兩隻都不是,是借到外頭給獸醫朋友拍雜誌相片的那隻。
天南說剛剛收到獸醫診所的電話,護士說其中的小黃貓死了,原因不明。上午的時候還生蹦活跳,中午突然就抽搐了一陣子,之後就安靜無事。到剛才護士打算餵食物之際才發現小貓原來不是在睡覺,而是沒反應,後來就證實死掉了。
我很懷疑。那隻小貓是整群之中最強壯的一隻,怎麼會就這樣死了?難道真的如他所言,是因為解除降頭的代價?
天南說他現在趕到獸醫診所把另一隻小貓和那屍體領回來。我就叫他將屍體拍照給我看看。因為我覺得事情不是這樣。
又過了一會,天南再給我打電話,說診所方面不肯將屍體交給他,現在暫時封存在布袋裡,要等獸醫回來驗證死因才可以領回。
我無法接受這回事。怎麼看來都是一個局。一個為了讓那個降頭儀式圓滿的一個陷阱。
要讓家裡頭的任何一頭生命犧牲,我量天南膽子再大也下不了手,所以就將這個角色,由視線範圍以外的兩頭小貓咪其中一隻來擔當。說牠死了就死了,連屍體也無法看到,名副其實死無對證。而且這宗離奇命案,又可以連繫到降頭事件上,讓我相信降頭已經消失,我可以安心跟他相愛。
一定是這樣沒錯。
我跟他爭論屍體擁有權這個話題幾分鐘之後,我就放棄了。我放棄的不只是正在討論的話題,也包括何天南這個人。
太恐怖了。一直以來到底還有多少個謊言?他想用多大的謊言來把我留在身邊?
我內心一直在掙扎,老實說,始終一切都是自己臆測。我到底要相信他之前的鬼神之說,還是相信自己的理性邏緝?
但不論我採取哪一方,最後都達至同一結局。
如果他沒有說謊,一切都源自降頭的話,我並不想擁有一段建基於其他生命的犧牲而成就的關係。
如果他說謊,那就代表他是個陰險卑怯的小人,竟然以這種千層萬叠的恐怖大話來騙取我的愛情,我絕對無法跟一個如此癲狂的人相處。
於是,就在反覆思量過後的晚上,我決定跟他說分手。
我不想被他苦苦哀求,所以我選擇了用Whatsapp向他提出分手。
當然,他有不停的給我打電話,而我亦理所當然地一律拒接。
都已經說要分手了,還要照顧你的感受嗎?那誰來照顧我的感受?
他知道我不會接電話,於是就轉用Whatsapp向我求情。
一輪無謂的對話之後,他要求我多給他一個星期時間。
起初我也堅拒的,但想深一層,我根本就不會讓他有任何翻身機會,就算多給他一個星期時間也不會有轉機。
為了讓他暫時別再給我煩擾,我就答應給他多一個星期時間。但也直接告訴他,我絕不會改變要分手這一個決定。
最後,他想要跟我面對面說清楚,不想就這樣用Whatsapp完結。我答應了到他家裡見一見面。反正我也要向他拿回我家的門匙,以免他突然闖進我家來。
當晚午夜之前,我就到了他家附近,途中還碰見他的弟弟,可是他沒有留意到我。
我覺得奇怪,為何他弟弟又會在這裡出現?下午的時候他已經說過已經將另一隻在獸醫診所的小貓咪交給他弟弟,讓牠暫時寄養在那邊隔離一下。這個謎我到現在也不能解開。
我直接到了他家裡,冷冷的看了他一眼。一群貓咪又擁著我過來,我蹲下來跟他們打招呼,掃掃他們的背。
我不想在這兒待得太久,但天南卻不停地跟我說了很多話。
老實說,我沒有聽進去,因為完全不能理解他在說甚麼。最不能理解的,是他老是重覆強調『我失去了某些東西但不能告訴你』,還有『我失去了某些記憶,所以可能我忘記了之前怎麼令你傷心』。
或者,那個儀式其實失敗了,現在站在我面前的這個何天南其實是那隻小鬼?沒有騙你,我真的有這麼想過。
尤其是他經常說『我想你重新認識這個真正的何天南,因為前陣子的我並不是真正的我』這一句話。
這個人是何天南?我不知道。算了,也沒有關係。
我就讓他完成他的結案陳詞,然後乘機溜走,跟小貓咪多玩一會兒,就決定找機會問他取回鑰匙,然後回家安睡。
怎料突然聽到客廳傳來跌倒的聲音,我探頭一看,就見天南坐在地上。
我心裡想,你又玩甚麼把戲?
我走到他身旁,他就站起來,突然又跑到露台門前把門簾拉開,開了一下又關上。
我呆住了。這個人真的瘋了。我無法理解。
他繼續站在露台附近,好像很痛苦,不知道是頭痛還是暈眩。
我走到他身旁,拉開露台門簾,並亮著露台的電燈。
他想阻止我,但已經太遲。
我已經看到他想隱藏的東西。是超仔-他朋友寄養在他家的雪橇狗。超仔現在已經是一條硬直了的屍體,安靜地躺在地上。
我沒有特別感覺,始終我沒有跟超仔接觸過多少次。
我還記得每天我都有問天南,到底是不是真的有傭人上來餵超仔。事關我們每日都差不多黃昏才離開家門,而我們離開之前都沒有任何人出現過。然而天南一直都說他朋友確實有派傭人過來餵超仔吃的喝的。
我望著露台地上的屍體,再望著屍體後面的一個小臉盆。
我問天南,今天下午的時候你有沒有確認過超仔是活著的。
他說有,而且還曾經開過露台門,超仔還發他脾氣向他吠叫,而他也有餵超仔吃東西喝水。
非常不可信的供辭。平常絕對不會理會超仔、連露台門簾也不會打開的天南,今天竟然說會餵超仔?
我再問,露台的那個小臉盆是用來幹甚麼的?他回答我是超仔喝水用的。
你知道嗎?那個小臉盆裡面髒得徹底,完全沒有半點近來盛過水讓狗兒舐過的痕蹟。怎麼可能今天就有餵過超仔喝水?
我再追問,你真的有餵過超仔嗎?外頭的臉盆的狀況看來是沒有盛過水,也沒有被超仔舐過的。
天南這時就改了口風,稱今天是用了狗糧碗餵了狗糧,沒有給超仔喝水,但之後有吩咐傭人要記得給超仔喝水。
哈!又來自打嘴巴。好的,我真的慣了。慣了這個人的滿口大話。
可是我卻繼續窮追猛打,問他通知了他那位空姐朋友這個消息沒有。
他說空姐朋友不在香港,但通知了他的傭人,那時候傭人還聲稱過來餵超仔的時候還沒有出狀況的。
我並不相信他的任何一句話。但為了讓他繼續演戲下去,從而讓我看見他更醜陋的真面目,我試著投入一點,把事情當成是降頭的補償,再套他說話,看他還能說些甚麼天花龍鳳。
他理所當然地說,那個降頭很強,他祖父甚至請了幾個師兄弟在越南來幫他唸經才成功,所以相對地付出的代價也很高昂。兩條生命(小黃貓和超仔)不在話下,還有他在越南的家地,和他一直不肯說的甚麼。
哈!將所有事情都推到那個降頭身上嗎?這個不負責任疏忽照顧動物的殺狗兇手!你還在胡說八道?你說要用來設壇唸經時要用的三枝香,還完好無缺地插在魚缸上的那隻玻璃杯子中,完全沒有燃點過!別告訴我香是買回來只用插不用點的啊!
我已經不想再花時間應付這個變態,於是直接轉個身就拿回自己的背包,還伸出手向他取回我家門匙。
我真的很氣憤,也覺得自己很笨,為甚麼會惹上一個如此恐怖又不擇手段的人?
但事情總算到了終結,我也不會再理會何天南這個人。
########
我想要告訴你的來龍去脈就是這些了。那麼你現在知道我那陣子為何會這麼鬱鬱不歡、精神緊張了吧!
我真的不敢相信身邊有兩條生命(還是一條?)竟然是在這樣的情況下因為自己而犧牲(算是這樣嗎?)。
何天南一直跟我潛移默化灌輸給我的降頭鬼神觀念,確實讓我擔驚受怕了好一陣子,我又生怕他不知何時會在我家附近伏擊我,或者做出甚麼變態行為,所以真的有很嚴重的精神困擾。
算是悲傷?又不太像。是憤怒?有一點點吧。總之就是被弄得心理不平衡、情緒異常不穩。
幸好,我身邊有你-汪兆洋,這個好朋友、好知己、好兄弟,我才能夠撐得住。
所以我就說,以後我只愛你一個好了!反正十多年來我都一直如此這般愛著你!哈哈!
這兩個月我真的累透了,我需要暫停,我需要充電,所以我暫時消失了。不過,不用擔心,我很快就會回來的,不會讓你太掛念我,哈哈!
呀,對了,忘了告訴你,性病那回事,原來是虛驚一場!哈!」


191118日 13:41
他在門外細心地聽著。
屋裡面傳來輕微的音樂聲。
「果然在。」
他將那根木柱,放在面前那道鐵閘和樓梯防煙門的門框之間的地上。稍為檢查過後,便循樓梯離去。
屋裡面,不知該怒還是該笑的兆洋剛好讀完整個「日記」檔案,看一看電腦上的時鐘,才發現原來已經差不多兩點,該要去食個午飯,之後再找衞豪這個臭小子算帳!
雖然也得等他從希臘回來才行。
對了,他好像沒有提過回程日子。
「有辦法!」兆洋靈光一閃。
他打開瀏覽器的記錄,看看這一個星期內的瀏覽歷史。
只要找到航空公司網站或者網上訂票網絡的記錄,或者會有點線索。
瀏覽記錄開出來了,近百個不同的網址一次過列表在兆洋面前,讓他篩選。
這時,他又從樓梯來到門前。不過今次他爬的是另一條樓梯,面前的是後門。
這幢大廈是一幢舊式洋樓,樓高十層,每層只有兩個相對的單位,俗稱「一梯兩伙」。每個單位均有正門和後門。後門通往後樓梯,以前或會用作棄置家居垃圾,但現在為了放便清潔工人收集垃圾,已在正門附近的防煙門後設置了垃圾收集點。所以,設置在單位廚房一端的後門基本上已經沒有實際用途。
大廈樓梯的設計,採用單雙數樓層前後交錯的方式:樓梯共有兩條,第一條樓梯由地下正門起,通往一樓正門,二樓後門,三樓正門,如此類推;第二條梯由地下後門起,通往一樓後門,二樓正門,三樓後門…
所以,他剛才先利用地下後門的樓梯,爬到四樓那個單位的正門放下那根木柱,然後回到地下,再走到正門,爬樓梯到四樓那個單位的這個後門。
今天是星期六,中午左右的這段時間那個管理員總會將大閘打開,讓郵差進來派信。由於是賽馬日的關係,很多時候那個管理員都會蹓到鄰街的投注站買馬。
所以他可以在這有如無掩雞籠的大廈正門出入。
他沒有乘升降機,是因為沒有犯人會蠢得自願將自己的臉暴露在監控電視之下。
蹲在後門前的他,穿好一雙勞工手套,從背包中鏗鏘地拿出一瓶液體,對準那細細的門縫,慢慢地將瓶子裡的東西傾倒出來。
液體在地上平順地竄進廚房,靜悄悄的,慢慢變成一大片。
一瓶倒完了,他拿出第二瓶。
那一大片液體就好像萬馬奔騰般,攻陷了廚房的半數領土,也將地上雜物的色調染深了一度。
背包在他拿走第三瓶液體之後軟趴趴地癱在地上。
他耐心地繼續傾倒手上的東西,一邊將聽覺集中,連有蟑螂走動的聲音他也聽得到。
他希望趕快完成眼前的這件事。
廚房四分之三的地上都變得濕轆轆。雖然他看不見,但以他對那個廚房的印象,三瓶應該差不多足夠。
足夠讓那個地方變成地獄。
他盡量安靜地將那些空瓶移到對面那空置單位的角落,以免礙著自己逃脫。
他站起來,突然的高度改變讓他腦部出現短暫缺氧,一陣輕微暈眩讓他差點撞在那道生鏽的鐵閘上。
他從口袋裡掏出了一盒火柴。套著手套的笨拙手指一次過撿了四枝火柴出來。
也沒差,多幾根燒得更旺。
他捏著四根火柴,往火柴盒邊上一刷。
沙的一聲,火苗在四根火柴上張牙舞爪。
他下了幾級樓梯,望著地下濕潤的水漬,放下那些火苗。
然後,在他面前的小水窪,剎那間變成一片炙熱火海。
他轉身就沿樓梯離開。
兆洋還在努力地搜尋蜘絲馬跡,可是沒得著,色情網站倒有一大堆。
於是他轉移目標方向。
「一定會有訂票記錄存根和電子機票檔案的!」
他在最近使用過的檔案裡找。可是都一樣,沒有任何相關的檔案。
「難道那臭小子早就把相關的東西都刪掉?有必要做到這麼徹底嗎?」
就在兆洋還不死心,繼續在電腦裡左翻右翻的時候,廚房裡已經燒得如火如荼。
在客廳的兆洋,終於覺得有異樣。
當聽覺和嗅覺都在提示兆洋有些甚麼不妥的時候,火勢已經蔓延到廚房門上掛著的吊簾。
兆洋猛地跳起,嘩的大叫一聲,拿起身邊的手機,奪門而出。
「搞甚麼的?怎麼會開不了?」
兆洋不斷地推著鐵閘,但鐵閘卻固若金湯,沒有半點移動過。
地上的那根木柱很稱職盡責地發揮了預想中的作用。
既然正門逃不了,兆洋只好先撥九九九報警,之後乖乖的留在比較遠離火源的地方等候救援。
廚房裡的雜物讓火勢不斷增強,有各種的易燃品,還有油。玻璃用品的爆裂聲、木材被燒著的啪咧啪咧聲、東西掉在地上的破碎聲,不停在兆洋身處的世界中響起。
他非常慌亂,但尚能保持清醒,想到應該要找一條濕毛巾掩住口鼻。
因為廚房的濃煙已經隨著剛才的一聲爆炸聲向客廳湧出來。
衞豪家的洗手間,門口正正與廚房門相鄰。換言之,就在那條噴火龍的吻前。
他相信,只要十分一秒的時間,他就可以閃身躲在洗手間,在那裡就可以有水源,甚至可能向廚房灌一些水阻擋一下火勢蔓延。
兆洋望著廚房的熊熊烈火,雙眼被濃煙和熱力薰得通紅刺痛,眼水不住的流。掙扎了幾秒,兆洋鼓起勇氣,直奔往洗手間。
之後,是一連串的嘈雜。
大廈外街道上響起的消火車、救護車、警車鳴笛聲;大廈四樓傳來的一聲巨響;爆炸風將面向大街一面的窗戶炸飛後,玻璃和鋁窗框架零星墮地,發出令人心驚肉顫的刺耳碎裂聲;還有途人的尖叫和驚歎聲,為那一瞬間的混亂氣氛推至最高潮。
然後就是連環的人聲和腳步聲。在鳴笛聲襯托下,消防員們雄渾的聲線都變得渺小異常。
遠處有個人以急促的腳步跑到事發現場的對面。
「剛才爆炸啊,你有沒有見到?連玻璃都炸飛了啊!不知道裡面有沒有人呢。」
有點氣喘的衞豪,聽到路人七嘴八舌的討論著這場火警。
當他抬頭一望,濃煙四起、火勢猛烈的那幢大廈,正是自己的住所。
他慌忙拿出手機,撥了兆洋的電話。
當耳邊響著催眠般無止境的待接鈴聲時,衞豪在數著那起火單位的層數。
一…二…三…
「你所打的電話號碼暫時未能接通,請稍後再試。」
衞豪衝進警方以藍白色膠帶圍起的封鎖區域,直奔向其中一名警察。
「我是那個單位的住戶,我有朋友在裡面,你們有沒有把他救了出來?」衞豪不知道這個時間和場合應該先說甚麼或問甚麼。但一切都不重要。他只想知道兆洋現在在哪,有沒有危險。
那位警察跑到消防車附近跟其中一名消防員說了些甚麼,然後那名消防員就用對講機一邊說一邊指手劃腳的。
衞豪不知道應該站在哪裡,一來怕妨礙消防員工作,二來,他根本是徹底地不知所措。
他能做的,就是乾等。還有,繼續撥著那個接不通的電話。
「你所打的電話號碼暫時未能接通,請稍後再試。」
再重撥。
「你所打的電話號碼暫時未能接通,請稍後再試。」
「你所打的電話號碼暫時未能接通,請稍後再試。」
「你所打的電話號碼暫時未能接通,請稍後再試。」
「你所打的電話號碼暫時未能接通,請稍後再試。」
「你所打的電話號碼暫時未能接通…」
他的淚水不停地流。他的良心不停痛罵自己。
「玩甚麼玩的,玩到連兆洋的命都沒了!」
他混亂一片的腦海裡,突然浮現一些片段。
記得那天自己說過,十多年來最愛的只有兆洋一個,以後亦只愛兆洋一個。兆洋一貫懶理不理的態度隨口敷衍他「知道了知道了,別再煩」。
這樣的劇目在近來頻頻上演,成為衞豪每天的小樂趣。
可是,現在兆洋不在了。以後都沒有機會再被兆洋敷衍了。再沒有機會再被兆洋逗笑了。再沒有機會把兆洋惹毛了。以後的每天,要怎樣過?
衞豪很後悔這次自作聰明的玩笑。如果沒有這些小動作,兆洋就不會走上他家裡,就不會遇上這場火警。
火?
「我家怎麼會有火?我家廚房的爐頭是用電磁爐的,為甚麼會發生火警?對面單位又是空置的,沒可能是對面先起火再禍及我家。」
他再抬頭望向那噴著煙霧的家。
「不是鄰家起火,是只有我家起火。」
就在他想向警員講述剛才的想法之際,喧鬧的人聲突然蜂起。
在大廈正門,救護員推著擔架床出來。
是兆洋?
衞豪隨即衝往救護人員身邊。
確實是兆洋。
「兆洋!你聽得見我嗎?」
兆洋還有知覺,看來情況不是很壞。衞豪步上救護車,伴著兆洋趕往醫院。
街上還有大班消防員處理火警現場,而圍觀看熱鬧的街坊也隨著救護車開走逐漸散去。
他將一切過程盡收眼底,心裡極度不忿。
「怎麼他剛才會在街上的?那屋裡面的是誰?可惡!」
一臉若無其事的他,跟街上任何一個人無異,繼續在紛擾的街道上,為煩囂失序的城市,盡責地添上微不足道的點綴。


末章.1216日 19:00
警方接獲報案,指於廟街12016C室以掌相算命經營業務的56歲男子莫天成,涉嫌以改運為名欺詐多名介乎2240歲女性,對女事主上下其手甚至性侵犯。警方派出女警員以放蛇方式即場拘捕莫姓男子,莫姓男子將被指控多項詐騙、非禮及強姦罪,明年1月提堂。
「媽?還在工作啊,你們不用等我晚飯了,留飯菜給我就好了。有湯嗎?那就留一兩碗我今晚回來再喝吧。我先繼續工作了,拜拜。」
她掛斷了電話,繼續處理案頭上被大小膠袋包裹著的東西。那些全都是在「神棍騙色案」中搜回來的證物。
因為報案人身份不明,受害人又不知怎的沒有挺身而出指證神棍,所以警方必須主動從蛛絲馬跡中找出受害人,希望對方能合作做。
「這個神棍到底是何方神聖?怎麼連一些知名人士也是他的客戶?」她拿起一堆名片,當中不乏上流階層人士的姓名,還有很多明星歌手等。
一向都有留意八卦新聞的她,當然知道某些名人就是會找這類「神棍」做些偏門蠱惑事情,例如改運、扶乩、施降頭,甚至養鬼仔。
眼見手上大堆的知名人士名片,她總覺得這個神棍並非真的弄神騙鬼,反而應該是真材實料,否則不會有這一大批名流粉絲上門拜會。
「這一群女星不就是前陣子被傳使用甚麼『色降』來提升人氣和勾引別人老公的嗎?還有這幾個當紅小生也是。」她這刻確信那個神棍是真的懂得神通力,更精於施降頭。可能只是一時色心起而順便騙色而已。
「家惠,你馬上過來,有事要你幫忙。」上司在辦公室門外突然出現匆忙叫道,嚇得家惠把桌上的名片撒落一地。
Yes Sir!」家惠慌忙地趕在上司身後跑去,沒閒暇收拾地上的名片。
就在那堆名片的最上層,一張印著「機艙服務員 關皓明」的名片安靜地躺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