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年11月21日星期一


他雙腳插在粗幼混雜的海砂之中,海水帶著流離的沙粒,在他的小腿上來回洗磨,讓他感覺既癢又痛的。
 
他雙眼放空在前方無邊的水平線上,凶猛的火球在他的右上方肆意地將他的皮膚炙曬。
 
看似毫無焦點的視線,實際上沒有一刻的躲懶。
 
這是他到過最寬廣的海灘。

這裡有他未有看過的巨浪。

說是巨浪,只是比較而言而已。

其實浪頭也才只不過比一個成年人高一點。

但對他來說,注視著高矮不一的每股浪頭向自己衝過來的氣勢,已經夠讓他發呆著迷。

海,對他來說不是恐怖的東西,卻就是恐懼的來源。

海,喜怒無常,也無法駕馭。

他討厭和害怕他無法駕馭的事物。

可是,海不一樣。

他對海的情感,像是一種敬畏。

海帶來生命,也奪去生命;它是生命的源頭,也是生命的墳場。

海是生命的資源回收箱。

海就是神明。海是開創生命的神。

海中湧來一群白野馬,浪潮迭起。

馬群的蹄聲零碎卻澎湃,爭先恐後地往岸上馳騁,踏破了海水的紋路。

那是仿如電影中千軍萬馬的場景。

浪頭此起彼落,野馬你踐我踏,讓水花飛濺。

屍骸在空中飄散零落,降落海面上,等待下一回的激盪。

周而復始。

他忽爾回頭望向岸上的那人。

那是個幾乎沒有交集的、同路的陌生人;一個曾經陌生的同路人。

此時的他,心裡總是縈繞著那個怪念頭。

「人是從海裡進化到陸地上來的。」

那麼人也應該可以回歸大海之中,成為海的一部份,重新來過。

他心裡暗暗對自己的奇想竊笑,臉上的肌理卻沒半點牽扯。

他朝著岸上走回去,沒理會背後誇張的蹄踏和嘶叫。

倏地,左腳腳踝被扯住了。

眼前,只剩一片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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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坐在發熱的沙灘,屁股直接貼在滾燙的砂粒上。

身邊的那個他,沒發一言,逕自往海邊走。

他看著浸在海水中的他,覺得非常炫目。

滴著海水的他坐到浪淘拍岸的邊界。

他向著海,靜靜地坐著。

他百無聊賴,在火熱的沙堆上無意識的用手指劃著圖案。

偶然拿起相機,將遠處的他的背影攝下來。

只有他的背影才能讓他好好記住。

一旦看到正面,所有事物都會變了樣。

連照片也一樣。

只有他的背影,才能讓他夠膽翻閱多少遍也安然無恙。

他害怕看到他厭惡的表情。

現在的距離和位置,算是最恰當的設定。

他看著海。

他看著看著海的他。

同時,他也看著海。

海並沒有因為岸邊多了一個人而大發恩慈。

怒濤的咆哮依然雄壯。

他看到了他側面的輪廓;他正在眺望著海灘右邊的石崖。

那個巨浪,來了。

他想起身拔足就跑,可是他就在十公呎以外的地方。

那個他就消失在汪洋之中。

他,繼續呆站在沙灘上。

那是颱風天後的第一個晴天。